姚媽媽一臉寒心地朝我說道。
我目光直直地對著她,不躲閃,不逃避,咬著唇瓣,固執地重複著我的話:“姚媽媽,錢不是我的偷的。我真的不是小偷。”
“你還不知道認錯,跟我來!”
姚媽媽終於生氣了,手掌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將錢連帶著我的盒子一起收攏,表情嚴肅,語氣陰冷地對我喝道。
屋門口聚滿了好奇圍觀的孩子,他們目睹了姚媽媽質問我的經過,看我的目光充滿了鄙夷與唾棄。
在那些充滿詆毀的眼神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小泥巴。
隻有小泥巴的目光跟別人的不一樣,隻有他看我的表情寫滿了擔心與不相信,讓我冰涼的心有些回暖。
太陽,你看,這世上除了你,還有個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傻傻地、一如既往地相信我。
碰見這樣的人,應該很容易失了心吧。
太陽,我,好像已經失心了。
不然,以我的性格,為何會任由他們這麼詆毀我,我早就應該氣得走人了吧!
之所以忍氣吞聲,一是因為指責我的人是我不忍心傷害的姚媽媽,另外是因為,我想拿回那筆要給小泥巴治眼睛的錢。
我跟自己說過,隻要能治好小泥巴的眼睛,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承受。
太陽,我,是喜歡上他了吧!
【五】
秋夜淒冷的月光透過淺棕色的玻璃窗照射進來,灑落在這間狹窄的辦公室裏。
“小墨,你老實跟姚媽媽說,為什麼要拿我辦公室裏的錢呢?”
姚媽媽坐在她老舊的辦公桌旁,雙手放在桌上的鐵盒上,耐著性子問我。
蕭瑟的冷風從窗欞門縫中吹進,沒來得及穿外套隻穿著件薄T恤的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雙手環著自己的肩膀,望著昏黃的燈光下姚媽媽那顯眼的白發,心中有些悵然。
如果小泥巴的眼睛不需要治療的話,我很想把這些錢給姚媽媽,因為我明白她一個人要支撐孤兒院裏所有孩子的生活很不容易。我既然能賺錢,理應為她分擔一些的。
可是,小泥巴的眼睛不得不治,我必須得拿回這筆錢。
我知道姚媽媽把我一個人叫到這裏,就是想再給我一個機會,聽我好好說。姚媽媽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如果我把錢的來曆跟她解釋清楚的話,她會把錢還給我吧?
但是,我要是說出來,還有機會背著她去上服裝設計課嗎?
一邊是夢想,一邊是小泥巴,根本不需要猶豫多久,我就選擇了小泥巴。
當我想跟姚媽媽說明一切的時候,小泥巴卻突如其來地衝進了門。
“姚媽媽,小墨魚不會偷錢的,那個鐵盒子很早之前就有了。小墨魚跟我說過,太陽還在的時候,她就開始有儲蓄盒了。這些錢不可能是她偷的。我了解小墨魚,她不是那樣的人。”
小泥巴站在門邊,極力地幫我解釋道。
月光落在他的肩頭,仿佛灑下了一層銀灰。他的目光沒有以前那麼晶亮,有些黯淡,但是此刻,他的眼裏好像有光。
姚媽媽的眉頭微微蹙起,歎了一口氣,悵然地說:“小泥巴,我知道你跟小墨處得好,可是很多事不能感情用事。就算小墨很早就開始存錢,她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錢?孤兒院的每個孩子我都幾乎從不給零花錢,可這裏有六千多。小墨還這麼小,又沒有出去工作,再怎麼存,也存不了這麼多啊!而且,我丟失的那筆錢,正好是六千。這不是太巧了嗎?”
小泥巴的到來,打亂了我原本的思緒,我隻能重新整理思路,想著怎麼解釋這一切。
姚媽媽的懷疑不無道理,小泥巴被說得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為我辯駁,隻是沉默地走到我的身旁,拉著我的手,試圖給我安慰,讓我安心。
其實,小泥巴不知道,我的心一直很平靜。
除了姚媽媽她們懷疑我的時候,有些心寒與酸楚之外,我一直都平靜著。
“雖然,我真的不知道姚媽媽你的錢是誰偷的,但我可以解釋我的錢是怎麼來的。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跟其他孩子一樣,規規矩矩地念書上學。可是,你知道,我以前因為放不下太陽而經常逃課,導致老師非常討厭我。太陽走後,就算我想規規矩矩上學,學校也不收了。你給我錢,讓我去其他學校上旁聽課。對不起,姚媽媽,我騙了你。我拿著那些錢偶爾去旁聽文化課,但更多的時候是去藝術學院旁聽他們的服裝設計課。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設計衣服,還擔心地跟我說過好幾次,說做人要腳踏實地,長大後才能在社會上立足,服裝設計這行太縹緲了,不適合我們這些苦孩子。所以怕你不讚同,我才一直瞞著你這件事。可是,事情就是這麼巧,有天我課上的設計稿掉到地上,被一個姐姐發現並看中,從此就出錢買我的設計作品。所以,盒子裏的錢,都是我自己畫設計稿賺的。”
姚媽媽表情嚴肅地聽完我的解釋,雙手環在胸前,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看向我跟小泥巴。
“好,我暫且相信你說的話,明天我會去你旁聽的學校找那專業老師了解情況,看你是不是真的去那裏了。不過小墨,你還得告訴我,你偷偷賺了這麼多錢,一直存著,也從來沒有告訴我,是為什麼?而且,小墨,你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怎麼會願意把自己精心設計的作品賣給別人?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渴望錢呢?是因為小泥巴嗎?”
姚媽媽看著並排站在一起的我跟小泥巴,慢慢地絮叨著,最後將話題引向了小泥巴。
小泥巴驚愕地望著姚媽媽,然後錯愕地垂頭看我。
姚媽媽好像知道了什麼,了然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小墨,是因為小泥巴的病,所以你才這麼急迫地想要賺錢嗎?”
是,我在心底默認。
然而,我卻不能承認。
因為小泥巴在看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這麼震驚的表情。
如果小泥巴知道我是為了他才拚命賺錢,他肯定不會願意接受我的幫助的。他那麼善良,一定會覺得內疚的。
可是我不想小泥巴因我而內疚,喜歡一個人,為他付出,是不需要計較回報的。
我願意為小泥巴做這一切,隻是因為我喜歡他而已,我不想給他任何心理負擔。
小泥巴拉著我的手,急於求證般地問我:“小墨魚,是真的嗎?你這麼小就去賺錢,是因為我嗎?你把自己精心設計的作品廉價賣給別人,是因為我嗎?小墨魚,你說啊!”
“不是!”
看著小泥巴糾結的眉眼,我嘴角微微泛起微笑,否認道。
“不是因為小泥巴,隻是我想學服裝設計,不是當個旁聽生,而是真的去學校學習,才去賺錢的。因為,孤兒院沒那麼多錢負擔我高昂的學費,所以我要為自己努力。姚媽媽,我已經快十七歲了,不是當初剛被你帶過來的那個四歲的懵懂無知的孩子了。我該學著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一番話說得很誠懇,連我自己都懷疑,我的心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
我真的想學服裝設計嗎?不是隻當個旁聽生,而是跟其他學生一樣,正式地上課嗎?
不,不是,喜歡不一定要擁有。我的確喜歡設計衣服,可是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做設計師。雖然我也曾夢想過,像“藍色漸層”的創作者“Mr.Shen”一樣,有一天,能帶著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出現在各大時裝節上,可是服裝設計學院那高昂的學費足以打破我所有的癡夢。
何況,當務之急,是賺錢給小泥巴治眼睛,那虛華的夢還是不做的好。
姚媽媽跟小泥巴都相信了我的這番話。
姚媽媽的臉上呈現出震驚的表情,手指摩挲著辦公桌上的鐵盒子,今晚一直沒笑過的姚媽媽,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朝我招了招,示意我過去。
“小墨,看來你真的長大了,想要飛出孤兒院這片小小的天地了。不管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姚媽媽都相信你不再是四歲時候那個又挑食又挑床,一不如意就發小姐脾氣的小墨魚了。這錢姚媽媽還給你,希望你能實現你的夢。”
我沒有想過姚媽媽會這麼輕易地相信我說的話,將錢還給我。
手捧著那對我很重要的鐵盒,望著姚媽媽藏在笑臉下的悲傷,瞬間我似乎明白了她藏在心裏從不言明的傷,我卻在無意間觸碰了她的傷口。
她以為我像其他離開的哥哥姐姐們一樣,想飛離這裏了。
在孤兒院十多年,我看著很多熟悉的孩子離開,很多陌生的孩子又被領進來。
年輪在悠悠地輾轉,姚媽媽撫養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卻在他們長大成人,離開這裏投向社會後,再也沒有等到他們的歸來。
很多人都把在這裏的這段時光刻意地遺忘了,連帶著遺忘的還有撫養他們長大的姚媽媽。
“姚媽媽,不管我將來變成怎樣,有何成就,我都不會忘記這十多年,我的媽媽是誰。”
這是我此刻能給她的唯一承諾,也是今生唯一的承諾。
我看到姚媽媽滄桑的眼眸裏有了淚水,聽到她笑著對我說:“好,小墨魚乖。”
【六】
“小墨魚,你剛才對姚媽媽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從姚媽媽辦公室出來,小泥巴將我拉到我們常坐的老榕樹下,目光緊緊地盯著我問道。
“是啊!我看上去像在說謊嗎?”我明知道他在問什麼,卻假裝不知道,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怕我內疚,所以才說那錢不是為我籌的。不過想想也不是,你的夢想聽起來很動人。”
小泥巴鬆開我的手,靠著老榕樹粗壯的根部坐了下來,語氣有些失落卻又歡快振奮地笑著說。
我目光貪婪地看著他愛笑的容顏,嘴角不覺揚起了微笑。
小泥巴,我怎麼會告訴你,夢想在你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才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
感謝老天爺,在帶走太陽之後,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讓我不再孤單。
我微笑著,沒有回答小泥巴的話,隻是伸出手在他眼前肆意地揮著,嘴裏叫囂著:“小泥巴,你能看到我的手嗎?這是幾?”
然後他迅捷地抓住我的手,將我整個人拉進他的懷裏,習慣性地用手摸著我頭,有些生氣地嘟囔:“我還沒瞎呢,至少還看得見你。”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空靈了起來,我的眼裏隻剩下了溫柔淺笑的小泥巴。
聽到了嗎?
我那藏在蟲鳴鳥叫下的心跳聲,那麼急促,那麼動人。
我的小泥巴,剛剛是在跟我告白嗎?
心中猛然劃過一絲悸動,我輕輕地踮起腳尖,帶著一點點羞澀與期待,在小泥巴好看的臉頰上微微地印上了一個吻。
我感覺到他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然而,當我忐忑不安地想要停止這個動作時,他卻加重了手臂的力量,將我緊緊地擁進懷裏。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都空了,整個身體裏滿滿的都是小泥巴。
誰也不知道,我多麼希望時間就此停留在這一刻。
這樣的話,他永遠隻是我的小泥巴,永遠隻是在那秋夜月光下,那老榕樹旁,擁抱小墨魚的小泥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