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小泥巴腦部受傷嚴重,淤血進了眼部神經,如果不治療的話,小泥巴的視力會越來越差,最終失明。
如果小泥巴的眼睛看不見了,他還怎麼畫畫?
最重要的是,盲眼的他,眼裏的黯淡看得我心疼。
孤兒院裏除了我跟小泥巴,還有二三十個孩子,動手術治眼睛要很多錢,姚媽媽沒有那麼多錢幫小泥巴。可我,又不能就此放任小泥巴眼瞎而不管。
小泥巴卻沒有想象中那麼悲哀,他常摸著擔憂的我的頭發,如往常般微笑,用不變的溫柔說:“小墨魚,沒關係,就算看不見了,我依舊可以陪著你,像曾經的太陽一樣,不會讓你孤單的。”
可是,小泥巴,你知道的,太陽最終還是走了,因為沒錢給她治病,她最終還是走了。
我沒有辦法救太陽,怎麼可以再沒有辦法救小泥巴的眼睛呢?
所以,在小泥巴柔潤的話語中,我暗暗下定了決心,無論未來多麼艱難,我也一定要賺錢給小泥巴治眼睛。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用畫筆給我留下太陽笑容的人。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收好思緒,微微地抬起頭,就看到了打扮精致的橙橙姐。
橙橙姐是QY公司新晉的服裝設計師,也是我的老主顧。
感謝老天爺,在給了我如此命途多舛的人生之後,不忘給我開一扇窗,賦予了我在服裝設計上的天賦。
認識橙橙姐,是在很偶然的一天。
那天,我剛從她們公司旗下的一家服裝品牌旗艦店偷看完商品,慌慌張張地離開時,在門口碰見了橙橙姐。
當時的她,還隻是QY的一個實習設計師,正為設計不出讓總監滿意的服裝稿而愁眉苦臉。
我出去的時候,正好撞上她,手中的設計稿散了一地。
橙橙姐幫我撿稿子的時候,看到我的設計,眼前一亮,很是欣賞,當場想問我買那些設計。可是我沒有答應,因為當時,我還未遇到小泥巴,還沒有從太陽離去的悲傷中緩過來,還沒有那麼渴望賺錢。
後來,為了籌錢給小泥巴的眼睛動手術,我在QY門前守了好幾天,抱著僥幸的心理,希望還能見到那個願意出錢買我的設計作品的人。
設計東西的人,骨子裏都有種清高,都想有一天,自己設計的東西能冠以自己的名字,誰也不喜歡讓自己的東西被貼上別人的名字。
可是,在現實麵前,我的清高早就被磨得一幹二淨,隻要有錢救小泥巴,賣設計作品又如何?
何況,有人願意買我這不出名的人的作品,已然是對我抬愛了。
估計是老天爺眷顧小泥巴,我終於又一次看到了橙橙姐。她受不了公司的競爭壓力,正打算辭職離開。
那天的再遇,注定著我們的人生都將因此而不同。
沒有任何商討,我們很快速地完成了交易,從此,她成了我的長期客戶。
橙橙姐給的報酬不多,但對我來說,已經很可觀了,隻是離湊齊小泥巴的手術費還差很遠,但是我會繼續努力的。
“等了很久了吧,我沒想到你會來這麼早。”
橙橙姐微笑著從我手裏接過稿件,匆忙地看了一下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從皮包裏拿了個信封遞給我。
“你說急著要,所以我連夜趕完就送過來了。還可以嗎?”
我接過信封,捏了捏,似乎比以往的厚了些,心裏很是寬慰。
“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小墨,你的設計又進步了很多,你有做這行的天賦,不做太可惜了。”
我隻是笑笑,沒有回答,揮了揮手跟她告別。
我現在隻想賺錢治好小泥巴的眼睛,其他的什麼都不想了。
設計師沒那麼好做的,要學曆,要證書。我沒有受過專業的服裝設計培訓,也沒去那樣的學校進修過,沒有任何證,是入不了那行的。
不過沒關係,不一定非要做設計師,才能設計衣服啊!
這是太陽說的。
【四】
回去孤兒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因為還得去學校上旁聽課。
太陽病逝的前一年,因為身體非常不好,所以休學了,要麼在醫院治療,要麼在孤兒院裏休養。因為擔心太陽沒人照顧,所以,我常常逃課溜回去看她,而這樣的行為讓老師很反感。後來,老師一狀告到姚媽媽那裏,姚媽媽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可是,為了太陽,我依然照逃不誤。
再之後,老師忍無可忍,對我下了最後通牒,如果繼續逃課,就永遠不要去學校了。我沒辦法不擔心太陽,所以就幹脆一賭氣再也不去原來的學校上課,而是偷偷地找時間去別的學校旁聽。
這樣時間上比較自由,不需要交太多學費,既能抽空照顧生病的太陽,又能學到知識。姚媽媽知道我和太陽很要好,也沒有多餘的錢讓原來的學校寬容我經常逃課的行為,所以默許了我這樣的做法。
後來因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誤闖入了一間服裝設計課的教室,聽了一堂專業老師的授課,頓時覺得受益匪淺,於是下了課就找到貼在教室門後的課程表,記牢了每周服裝設計課的時間,之後的日子裏,便一堂不落地去旁聽了。
這一直是我跟太陽的秘密,隻是現在,這秘密還是秘密,可幫我保守秘密的人早已不在了。
我回到孤兒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滿身疲憊地進屋,關上門,我徑直朝自己的床走去,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小鐵盒,小心翼翼地打開,生怕裏麵的東西灑出來似的,然後將橙橙姐今天給我的錢放了進去。
這是我從小的儲蓄盒,存了好幾年的錢,零零碎碎,現在加起來還挺可觀的,可是跟小泥巴的手術費比起來還是差一大截。
但沒關係,這些錢至少可以給小泥巴的眼睛做初步治療,其他錢我還會想辦法慢慢掙的。隻要一想到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幫到小泥巴,我的心裏就忍不住地歡喜起來。
望著重新合上的鐵盒子,我的嘴角不覺浮起了微笑。
我好像看到不遠的將來,那覆蓋在小泥巴雙眼上的陰霾悉數散去,小泥巴又成了那個目光澄澈、笑起來眼睛會閃耀的少年。
沒有人知道我給人畫設計圖、接私活賺錢的事,就連小泥巴也不知道。
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
因為如果小泥巴知道了,按他的性格,肯定不會同意我為他做這些事的。
小泥巴很好,很善良,他從來隻會為我著想,對我好,卻從不要求我的任何回報。
這樣的小泥巴,更讓我忍不住想幫他。
至於姚媽媽,我也未曾跟她說起過這件事。她向來希望我能好好念書,別整天逃課,如果她知道我做這種事,必然猜得出我沒有好好去其他學校聽課。如果再被她知道我抽出來的時間不是去上普通的知識課,而是去上服裝設計課,她肯定會生氣,並且阻止我的。
姚媽媽向來喜歡實際的事物,覺得靠藝術類的東西很難闖出一片天來,所以她希望我們所有孩子都能腳踏實地地念書。
隻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我的隱瞞,會發生那麼悲哀的事,光想想,就覺得心酸。
住我隔壁屋的小瑪麗跟她的室友阿美英領著姚媽媽進屋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看著小泥巴給太陽畫的那幅肖像畫發呆。
小瑪麗喊了我好幾聲,我才回過神來,從床上爬了下來,朝姚媽媽問好,從桌上倒了杯茶給她。
姚媽媽沒有喝茶,隻是端著茶杯看著我,表情很凝重。
小瑪麗跟阿美英站在她的身旁,眼神鄙夷地瞪著我,嘴角掛著幸災樂禍的笑。
這是我跟太陽的房間,孤兒院的孩子們很少找我們玩,幾乎從不來我們這裏,而姚媽媽更是有很多的事要處理,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也不會主動找我們。
我被她們三人的突然光臨弄得有些困惑,卻又不敢兀自發問,倒是姚媽媽先開了口。
“小墨,我放在辦公室抽屜裏的錢不見了,你知道它們在哪裏嗎?”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感覺有一盆冰水從上往下朝我澆了下來,讓我全身的血液都冷凝了。
她們在懷疑我。
“姚媽媽,我沒有。”
沒有說太多,我知道她們懂我在辯解什麼。
可是她們並不想就此放過我,就連平日很好脾氣的姚媽媽也不相信我。
“姚媽媽,錢肯定是她偷的,就她回來得這麼晚,其他人早就回來了。而且你看她,要是沒做虧心事的話,幹嗎一回來就關門啊?我剛跟阿美英從窗子外看到她把什麼東西塞到床底下了,肯定是她在把偷來的錢藏起來。”
從小就和我處得不好的小瑪麗,逮著這個機會,立刻盡情地發揮,很肯定地說道。
阿美英跟她一個鼻孔出氣,在旁邊附和著。
姚媽媽的臉色有些難看,我看得出來她很緊張那筆錢,但又不想對我發火,所以在很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語氣平和地跟我說:“小墨,你讓小瑪麗查下,你也知道,孤兒院現在的資金有些困難,那幾千塊錢是我剛籌得的,打算給你們這群孩子買冬裝的。”
我沉默地看著她眼底失望的目光,拳頭用力攥緊。
我知道孤兒院的經濟拮據,也知道她的難處,可是,我真的沒有偷那筆錢啊。我雖然性格有些孤僻,做事不討大家喜歡,可是,我不是壞孩子啊,我不是不懂知恩圖報的小偷啊!
“姚媽媽,我真的沒有。”
我咬著嘴唇,壓著內心的悲哀,哀傷地望著這個收留我的長輩,希望能夠得到她的理解。
可是……
姚媽媽狠心地別過頭去,不再看我眼底的祈求,讓小瑪麗來搜我的房間。
我知道,如果床下盒子裏的錢被搜出來的話,我就再也說不清了。
姚媽媽不會相信那些數目不算少的錢是我自己存下來的。小瑪麗她們一定會逼問我錢的來曆,一定會說是我偷姚媽媽的。就算我跟她們解釋,她們肯定也會認為我在狡辯。
誰會相信,一個靠旁聽才能學東西的女生可以賺到那些錢;誰會相信,還沒有經過係統學習的設計作品能為我帶來不菲的收入……
誰會相信呢?
在他們看來,我隻是孤兒院裏一個不起眼、脾氣差、性格孤僻的逃學少女而已。
當小瑪麗她們在姚媽媽的默許下,從床下搜出我的鐵盒子,打開放在桌上,暴露在姚媽媽震驚的視線中時,我就知道,我這“小偷”的罪名逃不掉了。
“姚媽媽,看,這盒子裏有這麼多錢,你的錢肯定是姚曉墨偷的。看這數目,她應該還不止偷了一次,早就成慣偷了吧!”
“姚曉墨,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姚媽媽好不容易養大我們,你卻偷她的錢,你有沒有良心啊?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待在這裏,姚媽媽應該把你趕出去,讓你睡大街。”
小瑪麗跟阿美英一搭一唱地借題發揮。姚媽媽一直沉默地看著桌上的那些錢,臉色很蒼白。
許久,她轉過身來看著我,臉上寫滿了失望與痛心。
“小墨,錢真的是你偷的嗎?你要錢為什麼不跟我說,非要做那樣的事?我平日裏怎麼教你們的?就算再苦再窮,也不要做見不得光的事。你這孩子,怎麼不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