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看到過他的設計嗎?不然為什麼,鬼使神差中,我的設計圖跟他的如此相像?
就連Mr.Shen的設計,除了“永恒”,其他作品我都未看過。不僅是我,其他人也未曾看過。
因為自“永恒”問世後,Mr.Shen就再未創作過。聽人說,他每十年才公布一次自己的作品,用來為他疼愛的女兒慶生。
離第二個十年,還有三年。
原來他女兒跟我同歲。
遐思間,歐陽錦程不知何時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緊緊地盯著那張完全陌生的臉,心中的疑慮漸漸囤積起來。
我敢肯定,我從未見過這個叫歐陽錦程的男生。
我也敢肯定,除了十歲那年看到的刊登在雜誌上的“永恒”,我再也沒有見過Mr.Shen的其他作品,而歐陽錦程作為沈逸飛的徒弟,他的作品除了展覽在學院裏,從不做商業用途,原因是他個人覺得自己的作品還不夠資格進入時尚圈。
所以,這麼一想,這麼多年來,我就算看過很多人設計的服裝,曾經懵懂的時候也模仿過很多人,但也不可能會與歐陽錦程的作品相撞啊,因為我之前根本就沒接觸過他的作品!
就算他師承沈逸飛,可沈逸飛的作品,我也隻見過一次啊!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為什麼我設計的服裝跟歐陽錦程的這麼像,像到足以讓大家一致認為是抄襲?
心中有股巨大的疑團,急於想要衝破,我下意識地伸手猛然拉住從我身旁經過,邊打電話邊離開的男生。
我想要一個答案,可是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我……”
我抓著歐陽錦程做工考究的格子休閑襯衣,望著那張朝我轉過來、神色冷凝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該跟他說些什麼?說為什麼我的作品會跟他的那麼像?說我應該不是抄襲他的,因為我從未接觸過他的作品……
思忖時,麵前的人卻用力地甩開了我的手,不耐煩地動了動嘴角,嫌惡地將我推了一把。
未料到這一切的我,腳下沒站穩,又一次摔倒在地。
“神經病!”
他啐罵我一聲,然後拿著手機,臉色陰沉地繼續絮叨著,徒留我一個人呆坐在地上,望著擦破皮的左手心,不知道在想什麼。
歐陽錦程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記憶很深地就是他一直在重複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叫“沈若青”。
身上的牛仔褲磨破了,隱約瞧見破口下的一片青紫,摔了兩次的身體很是酸疼,手上磨掉了皮,微微一動,就會很疼。
我在地上像個傻子般,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睛,抬頭望著澄澈的藍天白雲,突然很想我的小泥巴,我唯一的溫暖的小泥巴。
如果小泥巴在的話,身上會不會就沒這麼疼了?因為小泥巴會將我從地上抱起來,然後小心地給我擦藥,嘴對著我的傷口嗬氣,心疼地說:“幫你吹吹,小墨魚就不疼了。”
想著想著,眼淚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小泥巴的依賴竟然變得如此之深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口突然莫名地慌了起來。自從小泥巴出現在我生命裏後,我失去太陽的世界被他如水的溫柔和陽光的微笑縈繞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像隻無頭蒼蠅般慌亂過。
腦海裏開始湧現從未有過的瘋狂渴望,想要立刻見到小泥巴,想要看看他還在不在。
陪了我十多年的太陽沒有了,隱藏在心裏好幾年、好不容易認真看待的服裝設計夢也破碎了,如果再連小泥巴都沒有了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我瘋狂地從地上爬起來,朝小泥巴作畫的廣場跑去。
我想小泥巴,想撲進他的懷裏,聽著他的心跳,看著他的眉眼,將他藏進我的靈魂中,成為我一個人的小泥巴。
因為太怕失去,所以才如此在乎吧!
然而,當我狼狽地出現在廣場上,在那個噴泉池邊找到我愛的少年時,我卻好像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僵硬地站在原地,再也無法舉步上前。
小泥巴的身邊多了一個坐著輪椅的女孩,遠遠的,我隻看到她顫抖羸弱的身影,緊緊地抱著我的小泥巴,在拚命地訴說著什麼,混著淒厲的哭聲,聽得人好悲涼。
我看著被抱著、神色無措的小泥巴,努力地深呼吸,讓胸口那顆漲疼的心髒慢慢恢複平穩,理了理狼狽的衣服,將套在身上的毛衣開衫脫下來裹在了腰間,用來擋住膝蓋上的傷口,然後,才扯起僵硬的嘴角,掛著艱澀的笑容,朝我的小泥巴走近。
“許翼冰,你怎麼可以忘了我?你怎麼能狠心忘了我?你說過的,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丟下我的。可是現在呢,你不僅丟下我,還忘了我。你怎麼可以……”
冥冥之中,好像有種強烈的預感,我的小泥巴即將離我而去了。
四周的行人目光都朝噴泉池邊那對顯眼的少男少女投了過去,嘴裏在說著什麼。在地上覓食的白鴿撲騰起來,我穿過零星稀疏的行人,終於來到了我的小泥巴身旁。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沒有注意到我,依舊死死地抱著小泥巴的腰,哭喊著“許翼冰”這個名字。
我的小泥巴,即使很困窘,也不忍傷害他人,隻是尷尬地要掰開那個女生的手,歉意地勸慰道:“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我的確是失憶了,可是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呢?你說那個人最喜歡吃你做的桂花糕,可是我對桂花過敏,我最喜歡吃的是小墨魚做的芋頭糕啊!”
小泥巴努力地解釋著,見那個女生仍然不放手,表情很是局促。抬頭看到我,小泥巴的眼眸亮了一下,像看到救星似的,將我拉了過去:“小墨魚,你快跟她解釋,我真的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啊。”
“你好,我叫姚曉墨,是小泥巴的女朋友。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小泥巴的確對桂花過敏,他最喜歡吃芋頭糕。”
“怎麼可能?不會的,他是許翼冰!他真的是許翼冰!我不會認錯的,不會的!”
那個女生痛苦地抱著頭,晶亮的液體從她清澈的眼眸中滲落了出來,讓她蒼白的臉看上去更為楚楚可憐。
小泥巴有些不忍,為難地從她的手中抽出身來,蹲在那女孩的麵前,溫柔地說:“我雖然不是你的許翼冰,但我相信,如果他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還這麼拚命找他,一定會很感動,也很心疼。一會兒要變天了,你腿腳不方便,還是趁大雨沒來前早點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要擔心了。”
聽著小泥巴的話,我久久不安的心終於漸漸平穩下來。
也許這個女孩真的認錯人了,小泥巴根本就不是她要找的許翼冰。
因為小泥巴喜歡吃芋頭糕,不喜歡吃桂花糕。
可是我心中又有些不安,如果真有一天,也有人像這個女孩一般來找小泥巴,我該怎麼辦?
如果有一天,小泥巴記起了過去的一切,發現他曾經有過很愛很愛的人,那時候他會怎麼辦?
遙想中,小泥巴狠心地拉開了那女孩再度抓上來的手,不忍再看她啜泣的樣子,匆忙地撿起地上的畫板,拉著我的手就跑。
女孩的哭聲歇斯底裏,充滿了絕望。
“許翼冰!許翼冰!”她拚命地呼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一聲聲哭喊,像魔咒般傳入我的耳中。
我萬萬沒有料到,有一天,我會像那個女孩一樣,對著那個少年決然離去的背影,同樣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小泥巴,小泥巴!”
可是,我的小泥巴最終沒有回頭。
我側過頭去,看到小泥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心中一陣恐慌,用力地抓著小泥巴的手,怕他會丟下我離開似的,用力抓住,卻最終隻能看著他昏倒在我的麵前。
這是第一次,從那次意外事故中被救回的小泥巴,在我的眼前昏倒。
【六】
“姚媽媽,小墨魚呢?”
小泥巴坐在醫院的病床上,吃著姚媽媽熬的白粥,在四周望不到我的人影後,詢問姚媽媽。
姚媽媽神色頓了頓,然後微笑著幫我隱瞞:“她有事去了,讓我轉告你,你要好好休息,這幾天就別去畫畫了”
“哦,那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醫生說你頭部受過重創,現在出現暈倒的症狀,還是留院觀察兩天比較好。”姚媽媽說著,細心地幫小泥巴拉了拉被角。
小泥巴了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問姚媽媽:“那小墨魚晚上會來看我嗎?”
“等她忙完了,自然會來看你的。”姚媽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然而很快她又微笑著對小泥巴說道。
我靜靜地從門口退離開來,手裏握著小泥巴今天畫架中的一幅畫,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醫院。
“姚曉墨,你家小泥巴對你的感情很深哦!老看到他畫你,不過為什麼就隻畫你的背影呢?難道你的臉醜得不能看?哈哈!”
“小瑪麗,你就別吃醋啦,有本事也讓小泥巴給你畫一張啊!”
……
坐在醫院門口的花壇邊,我慢慢地鋪開手中的素描畫,耳邊回想起以前小瑪麗她們嘲諷我的話。
雖然那些話讓人很難過,被人諷刺的感覺很不好,但是我心裏並不是很生氣,因為我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小泥巴一直畫的那個背影女孩是我。
直到今天,我送小泥巴來醫院,在等他醒來的過程中,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他的畫,在最後一張,我看到了小瑪麗她們說的背影畫。
那背影不是我的。
我走路向來喜歡低著頭,因為我的內心總有著不為人知的卑微感,我沒有畫上那個女孩那麼自信離去的背影。
隻一眼,我就看出了那個人不是我。
心中隱隱有著失落感,很想問小泥巴,為什麼老喜歡畫這樣一個背影,背影上的女孩到底是誰?他是不是記起了些什麼?他要離開我了嗎?
可是,我完全沒有勇氣問出口。
想起今天那個哭著讓小泥巴不要走的女孩,又看著手上這精心繪製的背影,之前的恐慌感又強烈地冒了出來。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是個內心極度自卑的女生吧!
我害怕從他的嘴裏聽到肯定的回答,害怕他說畫中的人不是我,不是我小墨魚,而是他記憶裏念念不忘的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我是個膽小鬼,所以跟姚媽媽請求,讓她幫我照顧小泥巴。
原諒我,我此刻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麵對小泥巴。
總覺得今天很累很累,原來以為的幸福,好像都在慢慢消退。
身上的傷口請醫生簡單地消了一下毒,卻還是痛。
下過雷陣雨後的天空,又開始飄起了小雨。我坐在花壇邊一動不動,兀自看著雨水打在手邊的素描畫上,看著那幅畫被雨水漸漸洗去鉛華,那女孩的身影開始模糊起來,我身上的衣服也濕了。
這場雨落下來,將畫上的女生背影衝掉了,卻怎麼也衝不掉我心中的不安與恐慌。
這場雨,也洗刷不了小泥巴心中對過往的印記吧!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失去小泥巴。
醫生說,小泥巴之所以會昏倒,是因為他的腦部受到了壓力刺激,他在強迫自己追溯記憶,疼痛讓他昏倒了。
是今天的那個女生,讓他回憶起了什麼嗎?
還是,因為那畫上的背影?
他是想回憶過去,努力記起畫上的那個人嗎?
原來,小泥巴也想記起過往,隻有我一個人,害怕他記起過去的事,害怕他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