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錦程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到我的身旁,瞥了我一眼,雲淡風輕地朝周圍的人淡漠地說道。
當“沈若青”這個名字被眾人驚奇地議論時,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在議論我,畢竟,連我自己都不適應我現在叫“沈若青”。
我想這是報應吧,因為盜用了人家的名字,每一次別人這麼喊你,你都會有種淡淡的悲哀感。
“沈若青?她竟然也叫沈若青!哇哦,不會這麼巧吧!”
“歐陽錦程,她真的沒有抄襲你嗎?可是我看過她被撕碎在校門口的設計!跟你的好像!你不會是因為她叫沈若青,所以幫她遮掩吧!”
“是啊!歐陽錦程,雖然名字一樣,但她不是沈若青啊!你可別被騙了,把抄襲者弄進來。”
……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眾人對我議論紛紛。
我一直習慣不了這樣的場麵,覺得在這樣情境中的自己很沒用。我並不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可是每當遇到這樣的情況,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名字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沒有抄襲。話就說到這裏,都回教室上課去。”歐陽錦程的一句話,壓住了所有的爭議,他的目光朝我瞥了過來,語氣清淡地說道,“你過來,我帶你去你的教室。”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歐陽錦程跟人說話時,帶著淡淡的疏離感。
或許是他的個性使然,或許隻是因為其他人都不是沈若青罷了。
【四】
我跟著歐陽錦程來到了我的教室——一年級D班。
歐陽錦程說,每個年紀有A、B、C、D四個班級。A班是最好的,D班是最差的。而最好的學生都是從D班中走出去的。
逸飛學院的教學有個比較特殊的地方,就是班級從不固定。
服裝設計專業差不多一個月就有一場大型的比賽,在比賽中突出的學生,可以重新被並進A班,而成績落後的,也會被A班踢除。
如果你想進最好的A班,就必須拿出讓人稱讚的實力來。
“你有一個月的時間來證明,你有資格待在這所學院,告訴所有人,你沒有抄襲,我的眼光沒有錯。”
歐陽錦程帶著我站在我新教室的門外,指著教室內偏北角落裏的空位,對我說道。
我順著他修長的指尖望去,看到陽光從靠北的窗戶照射進來,灑落在那張屬於我的課桌上,形成一層朦朧的光暈。
我的心,仿佛也射進了一米陽光,暖暖的,很充實。
渾身突然有了力氣,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感謝身旁這個並不熟悉卻幫了我這麼多的少年。我隻能暗暗祈禱,希望上帝保佑善良的人幸福。
“你要弄張一寸照片,學生證必須要貼個人照。”
思緒翩躚的我,突然被歐陽錦程的話語打斷了思緒。
他把從我手中拿走的那個檔案袋還給了我,將一張墨綠色的學生證放在了檔案最上麵提醒我。
照片?
我愣了愣。從小到大,我好像都沒有拍過照片。
“出校門的時候,也需要這張學生證,不然不能出去。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去照相吧。學校裏有照相館,可以即照即取。”
歐陽錦程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蹙起眉頭兀自說道,不等我說什麼,他就拉著我往樓梯口走去。
我對這個人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認知。
他應該是個做事很雷厲風行的人。
“你臉上的表情能不能不要這麼僵?你會笑嗎?微笑,露出八顆牙齒,微笑就好了。”
畢恭畢敬地坐在椅子上很久,雖然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依舊拍不出讓人滿意的照片來。
歐陽錦程看起來也像不太會笑的人,此刻卻在我的身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指導著我該怎麼微笑。
其實我不是不會笑,我隻是第一次拍照,對著鏡頭很緊張。
“唉,你怎麼就不會笑呢?像這樣,露出八顆牙齒,跟我學……”
歐陽錦程泄氣地瞪了我一眼,無奈地擺出自認為標準的姿勢,給我示範。
我看著他清俊的臉上那僵硬微笑的表情,突然覺得很滑稽,然後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攝影師敏捷地抓拍了我的微笑,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嗯,很好。”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人覺得輕鬆了很多。其實,我有些不太明白,拍一張證件照,需要這麼麻煩嗎?隨便拍拍不就成了嗎?非要拍得好看嗎?
雖說心中有疑惑,可是,當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時,我還是很高興。
這是我的第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眼睛彎彎的,眉眼中全都是笑意,牙齒微露著,怎麼看都覺得讓人舒適。
然而,望著照片上微笑的自己,心中又不免有些感傷。
如果時光能倒流,太陽還在的話,我一定會帶著她多拍些照片的。哪怕是簡單便宜的證件照,隻要能拍下太陽的喜怒哀樂就好了。
如果時光沒走得這麼快,小泥巴還沒離開的話,我好想把自己的照片送給他做留念。不知道他會不會收藏,可還是希望他能藏著,這樣日後就算離開了,偶爾看到照片,他也會想起,曾經在某個孤兒院認識了一個叫姚曉墨的女孩,那女孩……
那女孩怎樣呢?
嗬嗬,我也不知道在小泥巴眼裏,我是怎樣的女孩。
說來說去,想留照片,我還是怕遺忘,怕時間久了,自己會遺忘太陽的各種表情,怕小泥巴離開久了,就遺忘了他的小墨魚。
淒然地歎了一口氣,我小心翼翼地將排成一排的一寸證件照剪下最邊上的一張,然後將剩餘的照片放進了檔案袋中,再將剪下來的那張照片輕輕地貼在了學生證上。
看著綠色小本上青澀微笑的自己,我忍不住地揚起嘴角,抬頭卻撞到了不知何時湊在我身旁的歐陽錦程。
“你在看什麼?”我木訥地揉著被撞疼的腦袋,問歐陽錦程。
那清冷的少年表情有些尷尬,但又極快地恢複了他慣有的嚴肅。
“沒什麼,隻是覺得照片上的你笑起來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
你聽聽,既然說“沒什麼”,後麵為什麼又在解釋呢?
這個人也是一個矛盾的人啊!
我又多認識了歐陽錦程一分。
“像誰?”好奇心使然,我不自覺地脫口問道。
歐陽錦程的眸光閃了閃,當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正想找其他話題搪塞過去時,他卻開口了:“沈若青。不是你,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沈若青,我師父的女兒。”
“哦。”這個答案好像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能讓記不得人的歐陽錦程突然想起的人,除了沈若青,還會有誰呢?
歐陽錦程是喜歡沈若青的吧!那他一定也知道,沈若青喜歡許翼冰吧!
而許翼冰……
想起那個陌生卻近日老在耳邊回繞的名字,我又一次失神了。
許翼冰,不就是我的小泥巴嗎?
突然很想知道這幾天小泥巴怎麼樣了,他有沒有回去找沈若青,他們倆是不是都回家了?小泥巴的家人知道了他眼睛的情況,會盡快給他安排手術嗎?
刻意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可是當思緒一湧上來,那心中壓抑已久的想念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小泥巴才離開沒幾天,我就這麼思念了。
怎麼辦?小泥巴可是要離開我很久很久的,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聽說你在找另一個沈若青,找到了嗎?”
歐陽錦程跟我折回教室的路上,我還是忍不住地詢問他,試圖從他的嘴裏揣測小泥巴的近況。
“你怎麼知道我在找沈若青?”歐陽錦程驚愕地看著我,目光有些戒備。
我的表情有些尷尬:“在咖啡廳的那次,我不是第一次見你。你應該忘了吧,在那天的前幾天,你在這學校的東門口打電話的時候,撞倒了一個女生,那個女生就是我。嗬嗬,你還罵我神經病呢,你不記得了吧?”
我嬉笑著說完,偷偷瞥了一眼歐陽錦程。他的表情有點難堪,語氣帶著些抱歉。
“不好意思,還真不記得了。我脾氣不好,所以如果真的罵了你,我很抱歉。”
我不介意地揚了揚手,笑著說道:“很少有人承認自己脾氣不好的哎。放心啦,我沒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反而真的很感激你,幫了我這麼多。所以,你的沈若青,現在找到了?”
繞來繞去,我又將話題繞回了沈若青。
說到沈若青,歐陽錦程的眼裏閃過些許擔憂,嘴角揚起一抹稍顯苦澀的笑,回道:“還沒有。也不知道她跑到哪裏去了。那樣的身體,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躲得那麼遠呢!”
他像是在回答我的話,又像是在自嘲。
我的思緒停留在他的話上,一時沒有接下他的話。
沈若青還沒有回去,那麼小泥巴呢?
哦,不,我該叫他許翼冰。
他們倆在一起嗎?如果在一起的話,為什麼找到許翼冰的沈若青還不選擇回家呢?
唉,心中好多疑惑,卻得不到答案。誰叫他們有著我從未曾涉足的共同的過去呢?
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小泥巴為什麼會受傷躺在山腳,被姚媽媽救回來?沈若青雙腿為什麼會成殘疾呢?
查歐陽錦程資料的時候,我也順便查了一下沈若青,上麵沒有說她是先天性雙腿殘疾啊!
他們的過去,都發生了些什麼?
唉,停!
姚曉墨,不要去想了,再也不要去想了。
小泥巴已經離開了,你想再多,他也不會回來了。
【五】
第一天來學校報到,辦完一切手續,熟悉了一下校園環境後,歐陽錦程讓我先回去休息一天,第二天再來正式上課。
“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上次為了趕設計圖給我看,熬夜了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沒有力氣,要怎麼拚搏?”
再一次對歐陽錦程有了更多的了解,原來他還是個細心的人,竟然看得出我臉上的疲憊。
心中對歐陽錦程的感激又多了幾分。
轉了一路公車,又徒步走了兩百多米,我才回到了孤兒院。
本來想跟姚媽媽說一下學校的事情都辦妥了,可是她出門辦事去了,於是從她的辦公室出來,我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路上碰到了幾個沒去上課的孤兒院孩子,彼此都沒有打招呼,更別提能從他們的嘴裏聽到句生日祝福了。
在孤兒院的這麼多年,每次過生日都挺冷清的,除了姚媽媽會下麵給我吃,好像這天跟平常沒什麼不同。
除了去年小泥巴在的時候,過得算是比較特別的一次吧。
那時候,小泥巴還沒有想過要出去畫畫賺錢,姚媽媽每個月給他的錢他都用來買畫畫用的東西了,所以根本就買不起生日禮物。但是,他很花心思地將一張白色的紙用紅色的顏料浸染後,折了一朵火紅火紅的玫瑰花送給我。
盡管因為要節約紙和顏料,他隻折了一朵,而不是九十九朵,但那已經是我這麼多年來收到的最有意義的禮物。
因為小泥巴說,一朵玫瑰花代表著“我心中隻有你”。
即使到現在,我也相信,小泥巴沒有騙我。
他的心中隻有我。
小泥巴心中隻有小墨魚。
可是,許翼冰的心中卻有沈若青。
這麼想著,眼裏又有了淚意。我吸了一下鼻子,想要掏鑰匙開門,卻發現我房間的門虛掩著,門縫中透著昏黃的燈光。
有人在我屋裏?
我心裏一陣狐疑,下意識地推開門,門敞開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原本太陽床上的女孩,那床旁邊還放著一張輪椅。
聽到有人進來,那女生驚愕地放下手中的畫冊,茫然地朝我望了過來,見到是我,她的眼裏閃過些許清明。
我萬萬沒有想過,我本以為帶著小泥巴回家了的沈若青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我跟太陽以前的房間裏,睡在太陽的床上。
我久久地沒有從見到沈若青的震驚中反應過來,直到她微笑著對我說:“你回來了啊!”
那輕鬆的語氣,好像我們是很熟的朋友。
我心中滿是困惑,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太陽床上的沈若青,冥冥之中,感覺我們的命運之線糾纏得越來越緊了。
“小泥巴那天沒有回去找你嗎?”
天知道,我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裏,而是問小泥巴有沒有找她。
如果小泥巴沒有回去找她,那他現在又在哪裏呢?
視力不好的他,一個人能躲到哪裏去呢?
“沒有,不過那沒關係,我找到他就好了。”沈若青朝我淡淡地笑了笑,說道。
“你找到他了?”我有些聽不懂沈若青的話,茫然地發問。
“是啊!你們從醫院離開後沒多久,我就又碰到翼冰了。他腦部受了刺激,昏倒在馬路上,被人送進了醫院。其實我本來是打算離開的,但是看到他這樣,我就決定留下來了。”沈若青語氣平靜地陳述道。
而我卻在她平靜的言語中,仿佛頭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瞬間緩不過神來。
小泥巴在跟我分開之後,又昏倒了嗎?那這幾天他是一直在醫院嗎?他還好嗎?
按沈若青的說法,她現在不是應該守在小泥巴身邊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