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墨魚,不要放手(3 / 3)

難道說,小泥巴也回來了?

一係列的猜想,讓我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撲騰得厲害。

“小泥巴也回這裏了?”

我捂著發疼的心髒,不確定地問沈若青。

沈若青依舊保持著微笑淡漠的樣子,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他還在醫院。姚媽媽在那裏照顧他。我在醫院守了他三天,因為沒錢交醫藥費,那兒的醫生又認出翼冰是你們這裏的孩子,所以聯係了院長姚媽媽。姚媽媽看我累,知道我沒地方去,就讓我來這裏先休息一下,沒想到這麼巧,我竟然跟你同一個房間。”

她詳細地跟我解釋道,語氣中沒有一絲的不自然,與她相比,我倒顯得有些放不開。

我將門關上,坐到自己的床邊,繼續打量著這個叫沈若青的女孩。

我一直好奇,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

“你不是沈逸飛先生的女兒嗎?怎麼會沒錢給小泥巴付醫藥費呢?你既然認出了小泥巴,為什麼不聯係他家人來醫院領他回去呢?”我想不明白地問道。

沈若青的臉上閃過幾絲難堪,清澈的眼眸裏閃爍著悲傷的神采,然後,在她淒涼平穩的語調中,我聽到了她跟許翼冰的過去。

那麼心酸的過去,那麼讓人心疼的過去。

【六】

“我與翼冰是兩年前認識的,當時,我們兩個人都是逸飛學院的下屬初級美術班的新生。我從小性格內向,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在學校裏很少有朋友。外加上很多人知道我是沈逸飛的女兒,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很難接近,所以在新的環境裏,我過得很不快樂,經常孤孤單單一個人,直到我遇到翼冰。

我本是在冰天雪地中掙紮的孩子,直到他伸手將我帶離那片寒冷。他就像一縷冬日的陽光,每一次出現都讓我覺得無比溫暖。他畫畫的天賦很高,學校每每舉行美術比賽,他都能拿到第一名。我從小就酷愛畫畫,可是除了媽媽,幾乎沒有人能與我分享畫畫的樂趣。所以他的出現,不僅帶給了我情感上的喜悅,也給我的繪畫夢想增添了羽翼。

我家庭條件不錯,爸爸是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媽媽是小有名氣的畫家,可是翼冰的家庭條件比較差,他的爸爸媽媽都是下崗工人,靠做點小生意負擔家裏的開銷。翼冰很懂事,從考上逸飛學院初等部後,就不拿家裏一分錢了,一直靠獎學金過活。我曾經以為,那麼陽光溫柔愛笑的許翼冰,至少應該是個衣食無憂的少年,可是沒想到他的生活竟然是那麼拮據。這樣一來,我對他更加刮目相看了,甚至開始不自覺地心疼他。

感情是很微妙的東西,慢慢地,我們從彼此吸引,到相約一起畫畫,到一起在夕陽下牽手,用了不長不短的一年時間。我們沉浸在隻有彼此的幸福中,每天除了學習、畫畫,就是相依相偎地坐在學校的青草地上,看藍藍的晴空,看美麗的白雲,看飛翔的小鳥。可是好景不長,很快,家人知道了我們的關係。爸爸很生氣,他覺得翼冰是看我家有錢才蓄意接近我的。他為了不讓我繼續受騙,很堅決地要拆散我跟翼冰。可是,我怎麼會相信翼冰是騙我的呢?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騙我,除了許翼冰。因為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眼底炙熱而真誠的情感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可是,最後爸爸使了手段,逼著翼冰離開我。翼冰家被爸爸逼得生意都沒法做,隻好打算舉家搬遷,離開這個城市。我被爸爸關在屋裏不能出去。後來我還是求著歐陽錦程幫我逃出去,找到了正要離開的翼冰。歐陽錦程是我爸爸唯一的弟子,也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他雖然看上去是一個很冷漠的人,但是對我很好,基本有求必應。我想那次,歐陽錦程一定被我爸罵得很慘。因為,那是他第一次違背爸爸的意願,而他這麼做,是為了幫我。

我最終在車站找到了翼冰。從家裏逃出來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如果翼冰願意帶我一起走,我就不回去了。爸爸容不得我們,但世界之大,總有容得了我們的地方。

翼冰一開始並不同意我的想法,堅持讓我回到自己父母的身邊。可是,火車啟動的前一分鍾,他終於放心不下車窗外哭成了淚人兒的我,火速跳了下來,緊緊地把我擁在懷裏。接下來,我們過了一段我這輩子最刺激卻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最傷感的日子。

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去車站找翼冰,翼冰沒有最後一刻從火車上跳下來,我們的命運就會完全不一樣吧!

那段日子,我們分別給父母打電話報了平安後,就在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住了下來。那地方有一座很漂亮的山峰,我們經常去山上寫生。繪畫是我們兩個人的夢想,我們喜歡相對無言地坐著,靜靜地畫出彼此的模樣,沉浸在對方專注的眼神中,歡喜得不能自抑。

有一天下午,天氣不太好,我們畫完畫,提早收拾好畫具準備回家。像往常一樣,我們互相扶持著,沿著蜿蜒的山路下山,可是,意外發生了。

一場傾盆大雨突然而至,小路開始變得泥濘不堪,我們艱難地走一步,挪一步。突然,身旁的山壁滾落下來零星的幾塊泥土和碎石,來不及躲避,巨大的泥石流突然而至,瞬間就把我跟翼冰衝散了。這一衝,就生生地把我和翼冰分開了這麼久……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一片純白色的病房裏,身邊是哭泣哀傷的媽媽,還有嚴肅冷漠的爸爸,以及站在一旁、眼裏有些痛楚的歐陽錦程。我想下床跟爸爸認錯,想問問翼冰在哪裏,他會不會對翼冰怎麼樣,可是,我發覺自己的下半身毫無知覺。我驚愕地拉開蓋在身上的被子,看著自己的雙腿,難以置信地用手掐上麵的肉,卻怎麼也感覺不到疼痛。我茫然而又恐懼地看著爸爸他們,然後從爸爸冷漠的嘴裏聽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從山上被泥石流衝下來的時候,我的雙腿被巨石壓住,神經已經壞死,再也不能走路了。

命運是多麼無常!意識到自己喪失了什麼的我,來不及悲傷,就抓著爸爸的手,問翼冰怎麼樣了。他是跟我一起摔下來的,我雙腿癱瘓了,那麼,他呢?他怎麼樣了?

爸爸甩開我的手,不再理我,冷漠地抽身離開了病房。整個冰冷的空間裏,就隻剩下了媽媽一個人的哭聲,還有從歐陽錦程嘴裏吐出的殘酷真相。歐陽錦程說,那天的泥石流很大,山上很多人都遇難了。搜救隊搜了好久才找到我,卻找不到翼冰。

歐陽錦程還說,泥石流太大了,屍體被掩埋也很正常,山上碎石太多,很難開山挖人。

你能相信,跟你生命緊緊聯係在一起的人,突然有那麼一天,會毫無聲息地抽離你的世界嗎?我想你不會相信,我也不信。

在醫院的每一天,我都哭求著歐陽錦程幫我找翼冰。我知道,警方通知了翼冰的家人,告訴了他們翼冰出事的消息。好幾次他們都吵到我家,哭著說我害死了翼冰。是啊,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我害死了翼冰。我給他的愛是一種罪惡吧!可是,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一定會選擇埋葬這份愛,就算再痛苦,也一定不強求要和他在一起。因為,我要我的翼冰平平安安的,而不是現在這樣,生死未卜。

歐陽錦程一直勸我死心,媽媽也是,爸爸也是,他們都說翼冰已經死了,甚至連翼冰的父母也相信他已經遇難了,說一輩子不會原諒我。可是,我不信。沒有看到人,我是不會相信的。我的翼冰,不會這麼輕易就拋下我獨自離去的。

所以,這一年多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翼冰。我一次又一次地從醫院逃走,可是因為雙腿癱瘓,隻能一次又一次地被爸爸的人抓回去。回到家休養後,我仍然不死心地想要逃走,結果亦然,都是還沒有出去多遠就被抓了回去。

我開始討厭眾人眼裏光環裹身的爸爸。如果不是他逼著我跟翼冰分開,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我的腿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無論我怎麼哀號,怎麼謾罵,爸爸的心好像是鐵做的,就是不放我走。好多人都說我爸很疼愛我,甚至連他十年一出的設計也隻為我慶生。隻有我知道,爸爸並不愛我。他愛的是我那個周歲抓鬮就抓了他設計稿不放的妹妹,而不是抓了畫筆的我。他愛的是他已經失去了的女兒,而不是我這個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的女兒。他的設計是為我妹妹設計的,不是我。在他的心中,我永遠比不上他早已不在的小女兒。

這一次,我逃得很遠。我偷了媽媽的錢,趁著在醫院例行檢查,在大家疏於防範的時候一個人跑了出來,一路找著翼冰。我像隻無頭蒼蠅般在翼冰出事的地點附近尋找著。我坐著輪椅是無法到山上去了,所以隻好在山下附近的區域找。前山沒有,我就來到了後山,可是,依然沒有看到半個翼冰的身影。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在那個廣場上看到了給人畫肖像的翼冰。那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模一樣畫畫的動作,讓萬念俱灰的我瞬間看到了萬丈光芒。沒錯,他就是我的翼冰!

可是當我不顧一切地撲向他的時候,他卻將我推開了,令我震驚的是,他不記得我了。不過,我告訴自己沒關係,翼冰還活著,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隻要他還活著,我可以等他慢慢記起我。”

故事說到這裏,坐在太陽床上的沈若青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她眼裏的淚水竟然讓我的心抽疼起來。

這是個很感人的愛情故事,不是嗎?

如果男主角不是我的小泥巴的話,我想現在我一定會抱著這個堅持尋找的女生,輕聲地安慰,告訴她,沒關係的,一切都過去了,你終於找到他了,不是嗎?

可是,那個人偏偏是小泥巴,我的小泥巴。

世界上悲哀的事情本來就很多,現在還要我聽著別人講述著她和他是如何相愛,如何分開,如何重逢,而那個他,竟是我的心上人。

既然找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她明知道我跟小泥巴的關係,為什麼還要將小泥巴帶回這裏?

我好不容易放手,好不容易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夢,是虛假的夢,是不真實的夢,可他們為什麼要回來,提醒我這一切不是夢,而是對我們三個人來說都很殘忍的玩笑?

“小泥巴出院後,你帶他回家吧!就算你爸不同意,我想現在的你應該除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吧!你應該有辦法的。小泥巴的親人以為他死了,一定很悲傷。如果你帶小泥巴回去了,說不定他們就不怨你了。而且小泥巴現在的身體需要人照顧,有家人在更好些。他的眼睛拖著再不動手術的話,會慢慢瞎掉的。我給小泥巴存了些錢,你們先拿著給他治起來。”

我強忍著內心的酸楚,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強迫眼淚不流下來,嘴角揚起艱澀的笑容,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淡然地朝沈若青說道。

沈若青看著我,伸手輕輕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微微地搖頭,拒絕道:“不行,我們暫時不能回去。”

我訝然地看著她,心下意識地懸起,聲音變得異常艱澀,有些顫抖地問道:“為什麼?是因為小泥巴的身體又出了其他問題嗎?他的病情惡化了嗎?”

我的激動跟之前的淡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是啊,那是我的小泥巴,怎麼能那麼容易就淡忘?

沈若青嘴角揚起一抹苦笑,還是搖頭,那雙清澈的眼眸深深地看著我,吐字清晰:“不是,是他還不想跟我回去。”

“他,不想離開你。”

一句話,將我所有的偽裝瞬間擊垮,我的心髒像被人用力地抓著,痛得我難以呼吸,終於忍不住衝出屋子。

我一口氣跑出了很遠,然後停下,用力地呼吸,盡情地流淚。

小泥巴,為什麼這麼傻?

我都已經放你走了,你怎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不離開……

小泥巴!

小泥巴!

你該知道的,你過去的那麼多年都不是我的小泥巴,你該知道的,你是許翼冰。

為什麼,你不去做回你的許翼冰,要做我的小泥巴呢?

為什麼不放任我一個人哭泣?為什麼不回到你原本的過去,而非要占據我留給小泥巴的位子,徒增兩個人的悲傷,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呢?

小泥巴!小泥巴!

“雖然我內心很想翼冰跟我回去,可是在他還沒有想起我們的過去,還想守著你之前,我會尊重他的選擇,畢竟這一年多是我空缺了。你叫姚曉墨,對吧?不管怎麼說,真的很謝謝你,這一年幫我把翼冰照顧得這麼好。”

再次回到屋內,沈若青放下手中的畫本,臉上掛著感激的笑容,態度親和地朝我伸出手來,動容地說。

我身體僵硬著,沒有伸手去握她的手,而是任由目光落在她放在手邊的畫本上。

那是小泥巴的畫本,我記得不久前,我還剛從這畫本中抽出了那張女生背影圖。

而此刻,沈若青翻著的那新的一頁上,又有了相似的背影,隻是場景不同,可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上麵的人是誰。

“你看到了?他就是喜歡這樣,即使那時候我們相對而坐,他還是愛畫我的背影。沒想到失憶後,他竟然還在畫我的背影。隻是背影上的女孩有著美麗修長而又健康的雙腿,可我現在,隻是個殘廢。”

對那畫中背影的疑問,終於在沈若青半暗示半哀憐的敘述中,一一變得清晰起來。

我的心又一次忍不住生疼起來。

小泥巴,既然你忘不了過去那殘留在你腦海中的身影,你又為什麼執意地要守著我不離開呢?

是因為感激,還是愧疚?

還是,你真的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