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一般消散的過往(3 / 3)

我回頭伸手擦了擦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擠出難看的微笑,指著不遠處站在走道中的女人,對著姚媽媽說:“再見了,姚媽媽,我要回家了。那個人是我的親生媽媽,他們終於找到我了,原來我姓沈,我叫沈曉墨。”

姚媽媽呆愣地站在原地,再也沒有力氣呼喚我。

我轉身離去的時候,還能看到她開始泛紅的眼眶,聽得到她微笑卻苦澀的呢喃。

她說:“小墨,回家好,回家好啊!”

我倔強地擦著不停要滲出的眼淚,朝媽媽走了過去。

一路上,就連心髒裏都在流著淚。

姚媽媽,你不知道,家裏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我的媽媽沒有姚媽媽你那麼愛我。

你知道嗎?她今天特意來這所醫院,其實根本就不是帶沈若青來複健的,而是帶她來看許翼冰的。

她們把我一個人留下來,讓我等著她們,其實卻是丟下我,去看小泥巴了。

她欺騙了我,因為她怕我搶了沈若青的幸福。

同樣是女兒,因為我走丟了,因為我不是在她的身旁長大的,因為我所鍾愛的不是畫畫,所以,在她的眼裏,我沒有沈若青重要。

傷害我,她不會心疼的。

可我會啊!

姚媽媽,我的心會疼啊!

我可以忍受小泥巴恢複記憶後跟沈若青走在一起,再也不回到我的身邊。

我可以忍受再次變得孤單,忍受沒有人再摸著我的頭,溫柔地喊我“小墨魚”。

可是,我終究無法忍受,我的媽媽,闊別了十三年才找到的媽媽,為了沈若青,把我當成傻瓜一般來欺騙。

姚媽媽,人心是肉長的,我真的會疼。

【四】

回去的路上,坐在媽媽的車子裏,誰也沒有說話。

沈若青坐在媽媽旁邊的副駕駛座位上,我則一個人被甩在後麵的位子上。

路邊的白樺樹不停地往後退去。

為了抵禦整個寒冬,樹身上被塗滿了白色的顏料。車馳騁的瞬間,一條條白色的身影被遠遠地甩在後麵。

從跟姚媽媽分別,走到媽媽身邊的這一刻起,我就一直沉默著。

我沒有問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就算她偏愛沈若青,也能不能別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隨意糊弄的傻子?虧我還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她給了我從未有過的親情的溫暖。

可是我沒有開口。

對我來說,她依舊隻是個陌生的媽媽,一個陌生且不愛我的媽媽。

好幾次沈若青朝我轉過臉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幾次,她看著我,眼裏充滿了抱歉與愧疚。

她一定是想告訴我,許翼冰終於恢複了全部的記憶,終於記起了她,也選擇了她。

可是她開不了口,因為她覺得我比她更悲哀。

她的內心,是多麼想成全我跟小泥巴啊!

那次她跟歐陽錦程的對話,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麵對記起她且如此愛她的許翼冰,她真的忍心再次放手嗎?

我想,任誰都不會吧!

回到家的時候,爸爸正一臉陰沉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他的身旁站著表情嚴肅的歐陽錦程。

看到我們回來,爸爸從沙發上豁地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挺立在我們的麵前,渾身散發著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不明情況的我站在了一旁。

媽媽迎上去,嘴角掛著僵硬的笑容,輕柔地問:“你們師徒倆不是去設計學院了嗎?怎麼會在家呢?”

爸爸沒有回答媽媽的話,而是怒氣衝衝地掃了我們一眼,將手中握著的文件重重地甩在了沙發前的水晶茶幾上。

“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我說過的,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那個騙子就休想跟我女兒在一起。你以為偷偷拿十萬塊給他付手術費,我就不知道了嗎?他騙了我的女兒,害得我的女兒雙腿殘疾,成天為了他茶飯不思,這還不夠嗎?還想讓我掏錢給他治眼睛?嗬!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你就是這麼疼你女兒的?巴不得把她送給那個什麼都沒有的臭小子?”

看來沈若青沒有說謊,爸爸的確很討厭許翼冰,很反對他們倆在一起,即使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了,他仍然不同意他們在一起,更不惜遷怒於幫忙牽線的媽媽。

“所以呢,你想再毀小青一次嗎?沈逸飛,我告訴你,這次無論你怎麼反對,我都會一直站在小青這邊的。許翼冰這孩子有什麼不好?他那麼有繪畫天賦,是美術界難得的奇才!你不能因為他家庭條件不好,就忽視他本身的優秀。當初如果不是你逼他和小青分手,害得他們走投無路,他們也不會遭遇泥石流,發生那場意外。如果不發生意外,小青的腿就不會癱瘓,許翼冰也不會又失憶又要麵臨失明,再也拿不起畫筆。有些話,我憋很久了,正好,趁今天全部說出來。從小到大,你到底有沒有把小青當成是你的女兒?你的眼裏隻有小墨。難道非要會識別各種色調,會設計服裝,才算有才華嗎?在繪畫上那麼有天賦的小青,怎麼就比不上小墨了?她腿不方便,失蹤了那麼久,也沒見你多擔心她,隻是讓小程出去找找,自己照樣忙工作,忙設計。可是一聽到小墨找到了,你就連夜趕回來了。就連今天,大家一起吃早飯,你沒有問小青的腿怎麼樣了,隻提小墨手上的凍瘡。沈逸飛,你覺得你自己偏心不偏心?不管怎麼樣,你可以不喜歡許翼冰這個孩子,你可以依舊不讚同,不過我喜歡,他有才,品行又好,又喜歡我們小青,小青也喜歡他。就算小青現在腿變成這樣了,他還是願意選擇小青。這就夠了,你不喜歡小青可以,我也不希望小青被你毀了。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年走丟的不是小墨,而是小青,你會不會這麼難過。如果喜歡上窮小子許翼冰的不是小青,是小墨,你會不會也這麼反對。如果雙腿癱瘓的這個人不是小青,而是小墨,你是不是還能這麼冷血。沈逸飛,既然你疼愛的女兒小墨回來了,你就隻顧著你的小墨,別管小青了好不好?讓她跟許翼冰在一起吧!”

媽媽步步緊逼地朝爸爸哭訴道。

我看到爸爸的拳頭緊緊地攥起,目光冷冷地望著坐在輪椅上咬著唇瓣沉默的沈若青,又看了看一旁被忽視的我,最後目光落在了身旁的歐陽錦程身上,然後不顧媽媽地懇求,麵色冷凝地拒絕。

“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想出錢給那小子治眼睛,這事就這麼算了。但是,我告訴你,沈若青休想跟他在一起。我答應過歐陽錦程的父母,你也知道,在兩個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就對他們做出過承諾,以後會讓這兩個孩子在一起。無論怎樣,沈若青隻能跟歐陽錦程在一起,我已經決定了。為了讓你們死心,過陣子我就讓他們倆訂婚,正好歐陽錦程的父母也要從國外回來了。”

爸爸的冷漠拒絕,讓媽媽跟沈若青徹底絕望了。

我終於聽到了沈若青淒厲的哭聲,我看到她瘋狂地用手劃著輪椅的輪子,奔向爸爸,伸手抓著他筆挺的西裝,流著眼淚哀求。

“爸,算我求你,你就讓我跟翼冰在一起吧!我不能跟歐陽錦程訂婚啊,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配得上他呢?求你放了我,成全我跟翼冰吧!”

“歐陽錦程不會在意你的腿的,沒有配得上配不上,是不是,歐陽錦程?”

爸爸不顧沈若青的懇求,冷漠地揚起眉眼,轉頭問歐陽錦程。

歐陽錦程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對於爸爸的質問,他眼裏閃爍著痛苦的神情。

這樣的痛苦,不是因為他不願意娶沈若青,而是高傲的他被置於這樣的境地,應該覺得難堪吧。

任何人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這麼狼狽可憐地哭求著不願意跟他在一起,都會覺得難堪吧!

在爸爸的逼視下,歐陽錦程的拳頭用力地攥起,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情感,艱難地回答:“是。”

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悲,明知道這樣的回答隻會讓沈若青對他產生反感,隻會讓自己墜入更難堪的境地,可是他還是選擇了這樣的回答。

因為他的心應該就是這麼想的。

“歐陽錦程,我又不喜歡你,你為什麼要答應?你跟我爸說啊,說你不想跟我訂婚。說啊!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啊!你知道的!”

沈若青的手仍然抓著爸爸的西裝,可是臉朝向了歐陽錦程,眼淚從她楚楚可憐的眼眸中迸射出來。我看到歐陽錦程艱難地別過頭去,狠著心不去看她眼底的淚水。沈若青不知道,在愛情麵前,很多人都是傻瓜。

明明知道結局是什麼,明明知道強扭的瓜不會甜,可就是說服不了自己,還想自欺欺人地爭取一次。

歐陽錦程就是這樣的傻瓜,而我,也是這樣的傻瓜。

這場扯不清理還亂的紛爭,隻有我置身在事外。

媽媽說爸爸不疼沈若青,說爸爸偏心。沈若青求爸爸不要這麼傷害她,她也是爸爸的女兒!

可是,她們誰也不知道,爸爸正是因為愛她,才把他認為最好的男孩留給了她。歐陽錦程是爸爸最疼愛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甚至是他設計理念的接班人,可是,爸爸讓這麼優秀的人娶他雙腿殘疾的女兒。

不是因為他不愛這個女兒,而是因為太愛,不忍她再受到傷害。

每個人都有自己對愛的表達方式,所以,很多時候,很多愛都被蒙蔽的心給忽視了。

或許爸爸比愛我更愛沈若青。

畢竟,那個女兒,也是他看著長大的。

怎麼可能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