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望著黑漆漆的房頂,被藏進被窩裏的雙手在發燙,凍瘡又開始發癢了,可我再也沒有伸出手來。
鼻尖有股酸楚,眼淚忍不住地滑落下來。
那個女人對沈若青說,小墨她對我來說沒你重要。
而剛才那個人又說,回來就好。
小墨,以後有爸爸在了,就不會難過了。
在我剛下定決心,度過這一晚後,不管他們怎麼挽留,我都要回孤兒院去,卻突然出現一個人,讓我知道,這個家其實還是有溫暖的。
可是,誰能告訴我,我該相信誰?
留在這裏,是溫暖多一些,還是寒冷多一些?
我究竟該不該留下來?
早上,有人喊我下樓吃飯,是家裏的保姆。
我還是不習慣這樣的生活。
一群人圍聚在餐桌上,都在等我。
沈若青看到我,微笑著幫我拉開身旁的座位,親昵地說:“小墨,來,坐我這邊。”
我窘迫地站在一旁,不知該不該上前。
沈若青的旁邊坐著媽媽,對麵是歐陽錦程。
帶我下樓的保姆說,歐陽錦程也住在沈宅,他的父母都在國外,把他托付給了沈逸飛,也就是那個坐在主座位上,微笑地看著我的中年男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Mr.Shen本人,他不像雜誌上那麼嚴肅認真,但也不像是很好接近的人。
即使,他已經很努力地在給我展現一個慈父的形象,可是不擅長微笑的他,臉上的笑容還是很僵硬。
媽媽的目光輕輕地掃了爸爸一眼,抬頭瞥向我,又瞥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沈若青,眉宇間泛起些許憂愁。
看眾人都在等我,我硬著頭皮朝沈若青旁邊的座位走了過去,卻聽到沈逸飛在跟我說話。
“小墨,來,坐爸爸身旁。”
那男人拍了拍自己右手邊、歐陽錦程左手邊的空位朝我說道。
那一秒,我看到媽媽手中的刀叉停了下來,沈若青臉上的笑容瞬間有些掛不住,她那清秀的眉眼裏似乎有股悲傷溢過。
歐陽錦程看了沈若青一言,微微蹙起眉頭,然後伸手幫我拉開了他身旁的空位,隻是卻未曾看我一眼。
我將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裏,心中百感交集。
或許這個家真的不適合我。
我的存在,打破了他們以往的相處模式。
我無奈地坐在沈逸飛的身旁,動作僵硬地使用著第一次接觸的刀叉,想找個機會說我想離開的事。
無奈一直沒有機會開口。
“逸飛,既然小青回來了,我想今天帶她去醫院做個腿部複健。上次你說給小青聯係了一個國外回來的腿部神經複原的專家,你太忙,一時忘了還沒有把他的聯係方式給我的。”
“嗯,一會兒寫給你。反正去醫院,把小墨也帶上,她手上的凍瘡,你也找個醫生給看看。”
媽媽的目光朝我投射了過來。
我覺得有點難堪,望著桌上一雙雙細膩白皙的手,連吃早餐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放下手上的刀叉,將那雙拿不出台麵的雙手藏在了桌下。
“好。”
媽媽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可是我覺得,空氣中氣氛變得很僵硬。
麵對著爸爸近乎偏執的關懷,“我要離開”這句話哽在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按現在的情形看,沈逸飛,那個是我爸爸的人,應該不會同意我離開吧。
【三】
早餐過後,爸爸和歐陽錦程一起去了學院,媽媽將我跟沈若青帶到了醫院。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巧,爸爸介紹的專家正好在離孤兒院不遠的公立醫院,也就是孤兒院的孩子們經常來的這家醫院。
媽媽帶我看皮膚科,讓醫生給我長凍瘡的手上了很多藥,然後還開了一堆藥膏回去搽。
看著她替我忙前忙後、仔細詢問醫生的樣子,心有那麼一瞬間,被溫暖填滿。
所以,早上的不愉快,隻是我自卑敏感的心態作祟吧!
取完藥後,媽媽就讓我一個人在醫院的大廳裏坐著等她。
她說:“小墨,媽媽現在要帶小青去做腿部複健,你乖乖待在這裏,不許亂走。不然你沒有手機,我回來都找不到你。”
我乖乖地答應,抱著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藥膏,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等著她們。
看著醫院熟悉的環境,我突然想到,小泥巴現在還住在這裏吧!
昨天跟著沈若青他們回沈家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跟姚媽媽道別,因為姚媽媽還在醫院裏照顧小泥巴。
最近小泥巴的身體讓姚媽媽操了不少心,眼看著她最近又增添了好多白發,走路的時候,背駝得有些明顯了!
回到沈家後,直到早上我都一直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要在沈家待下去,可是想到姚媽媽,我就知道了,我應該待下去。
一開始願意跟沈若青回沈家,也是為了小泥巴,希望沈家能出錢幫小泥巴治眼睛……
雖然昨晚在媽媽的臥室門口,聽到她明確跟沈若青說了,如果爸爸不願意,她可以掏錢為小泥巴醫治,隻要沈若青能幸福。但難保這件事不被爸爸知道,遭到爸爸的阻止,所以,在還沒有看到小泥巴動手術前,我暫時還不能離開沈家。
我一直跟自己說,不管小泥巴心裏有沒有我,我都會幫他治好眼睛的。
可是我能力有限,那筆錢我真的湊得很艱難。而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有這樣的一個家庭,或許說服他們拿錢要比我自己傻傻地去存要好多了。
就是不知道他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了!
昨天為了找我,暈倒在了路上,現在應該醒過來了吧?
最近他老暈倒,眼睛的狀況是不是更加嚴重了?
不知道他還可以撐多久……
小泥巴還不知道我不是姚曉墨而是沈曉墨的事吧,他如果知道了,會怎麼看待我、沈若青和他三個人之間的感情呢?
正思緒萬千地想著時,醫院的感應門裏好像走進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提著飯盒、精神略顯疲勞的姚媽媽。
我趕緊起身,朝她走過去。
姚媽媽看到是我,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問道:“小墨,你是來看小泥巴的嗎?”
看樣子,姚媽媽昨晚很晚才回孤兒院,一大早就忙碌開了,還不知道我昨天已經回沈家的事。
我本來想搖頭的,可是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反正在這裏也是幹等,不如去看看小泥巴也好,看看就回來這裏等沈若青和媽媽,應該不會耽誤太久的。
自從吵架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小泥巴了。
昨天他在路上找到我後,先是我暈倒,接著又是他暈倒,都沒顧得上說話。
明明才一天多沒見,可是感覺隔了好久好久。
姚媽媽興奮地挽著我的手,邊帶著我朝小泥巴的病房走,邊跟我說話。
“小墨,小泥巴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我走的時候他還沒有醒,不過醫生說藥效過去後,他就會醒了。我們去看看他醒了沒有。”
“姚媽媽,沈若青說小泥巴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是真的嗎?你有沒有問過醫生是什麼原因呢?”
姚媽媽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道:“唉,這個,我也不清楚。醫生說,後遺症本來就是潛在性的,誰也沒法預料什麼時候會惡化。小泥巴這已經是緩慢性的了,趁眼睛還沒有瞎掉之前,還是趁早做手術的好。可是,孤兒院哪裏有錢給他做手術呢?”
我想安慰姚媽媽,手術費已經不需要擔心了,就算媽媽沒法幫沈若青負擔小泥巴的手術費,我也會求爸爸救治小泥巴的。
可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我們就已經來到了小泥巴的病房外,我的話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嚨口。
病房裏那相擁的兩個人,不是本該在做腿部複健的沈若青和小泥巴又是誰!
或許,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小泥巴了。
我看到了沈若青眼裏那激動而又喜悅的淚水,看到了“小泥巴”臉上那激動的神色。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事發生了。
這次因頭痛而暈倒,醒過來的小泥巴,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跟沈若青的過去,他們的愛恨糾纏。
我站在原地,像個傻瓜般看著房裏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
他們用熱情的擁抱來宣告著記憶中的甜蜜,仿佛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他們的眼裏隻有彼此,沒有其他人。
我的視線一片模糊,我似乎看到了那個曾在孤兒院內的榕樹下親吻我額頭的少年,身影漸漸淡去。
我想伸手抓住他,可是怎麼抓也抓不住,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我的手心。
最後,我是被尷尬的姚媽媽拉走的。
瞬間,我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哭得像個淚人。
姚媽媽拍著我的肩膀,安慰道:“小墨不要哭,小墨不要哭……”
姚媽媽終究隻會說這一句,她無法再像上次那樣跟我說:小墨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說不定小泥巴選擇的是你呢?
我給過自己機會,也給過小泥巴機會。
我真的給了,即使隱隱已經知道了答案,可我還是給了。
當答案真正揭曉的那一天,心卻還是痛了。
“小墨,你要去哪裏啊?小墨!”姚媽媽在身後擔心地呼喚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