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通州城已經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三場大雪,雪花如從天傾瀉一般在空中洋洋灑灑,早就重新覆住了城中百姓清掃出的街麵,甚至又積了高過鞋底的厚度,人尚且難行,更遑論載人的馬車。

隊伍最前頭印著“陳”字的旗幟在呼嘯的北風中獵獵作響,舉旗的護衛隻得將旗杆死死抱在懷裏,以身體擁著才能勉強抵禦大風的拉扯,緩緩向前行進。

隊伍中間,棗紅駿馬上,應歸顏即使半張臉靠氅衣立起的領子遮裹,也依舊逃不開冰冷空氣伴隨著呼吸衝入肺腑的寒意。

又一陣紛紛揚揚的雪塵被勁風裹挾著撲麵而來,應歸顏抬起右臂遮擋,卻還是被細密的飛雪砸了小半個額頭,冰涼刺骨的一記,凍得她不由皺起了眉頭。

“歸顏。”元初臨喚了一聲,眨眼間就有飛雪嗆入口中,他咳了一聲,注意力仍在身邊的應歸顏身上,關心問道,“沒事吧?”

“沒事。”應歸顏回頭,往身後的馬車望去,再引頸望向隊伍前頭延伸而去的長街時,她的神色更顯凝重。

雪大風勁,不宜久留,應歸顏與元初臨交換過眼神,繼續向前而去,再過一個拐角就能到通州行館暫作歇息。

隊伍到達行館外,早就收到消息的行館官員已帶人列隊恭候。

見元初臨到來,司館趙奉立即上前到:“終於等來了元將軍,一路辛苦。”

應歸顏比元初臨早一步下馬,此時已在馬前等著。

趙奉見這一身玄甲的少年眉發染雪,但目露精光,神色銳利,又拱手道:“這就是小應將軍吧,久聞大名。”

應歸顏隻與趙奉頷首示意,見元初臨遞來眼色,便立即往後頭的馬車處去了。

馬車共兩輛,前頭的一輛裝飾簡單,顯然隻作引路,後頭的則要華貴精致許多,一看便是坐著什麼重要人物。

應歸顏過來時,頭一輛馬車內的人已經下來,是個穿著白大氅,神色溫潤的年輕公子,頭戴玉冠,目若朗星,即便是在此刻的風雪中依舊端莊穩重。

見應歸顏身上都是落下的雪珠,公子開口道:“小應將軍隨元將軍先去歇息即可,我們自有人招待。”

應歸顏順著公子的視線轉身望去,見趙奉正朝這兒過來,她隻與公子道:“公主與三殿下金枝尊貴,不敢怠慢。”

說得客氣,也是例行公事,應歸顏隨後便往後頭的馬車去,與蜀國公主身邊的侍女交談起來。

室外天寒,眾人簡短寒暄後便進入行館先行歇息,應歸顏也在安頓好蜀國公主後立即去見了元初臨。

房門外,應歸顏這才將身上的雪珠撣去,稍稍整理了一番,叩門道:“義父,我能進來嗎?”

聽元初臨應聲,應歸顏推門而入,一直到關上房門,已緊繃了多時的麵容才鬆垮下來,嘴角微微上揚,解開氅衣掛起,搓著手挨去炭盆邊,道:“凍死我了。”

元初臨笑睨她道:“這就冷了?方舟大營白待了?”

應歸顏將雙手翻了翻去烤炭火,道:“我就叫喚一聲,還不是想聽義父心疼我一句。”

“鬼丫頭。”元初臨打量著身邊男裝的少女,看她因長年受邊境風霜而比一般姑娘家粗糙的皮膚,還有那雙磨得都是繭子的手,他自是心疼歎道,“心疼的話說了你也不聽,否則哪裏還會十八歲了還在軍營裏廝混。”

“廝混?我子承父誌,怎麼就成義父口中的廝混了?”應歸顏往旁邊的椅子裏一座,動靜大,一點兒沒有女孩家的溫柔婉約,卻也坐得端正,很是規矩,沒有軍營裏的流裏流氣。

元初臨不見她繼續說話,可那張有些癟起的嘴已顯露了她的不服氣,他笑道:“是我說錯了話,咱們歸顏從小就有抱負,是咱們陳國了不起的女將軍。”

“噓!”應歸顏趕緊打了個噤聲的手勢,道,“義父,這是秘密,小聲點兒。”

陳國並不禁止女子從軍,但應歸顏自從進入方舟大營起便一直隱瞞著自己女兒身的身份,隻為少些麻煩。

日子長了,有時連她自己都會忘記她是個芳華正茂的姑娘家。

元初臨連連點頭,道:“好好好,這是秘密。”

嬉笑過後,元初臨問道:“都安置妥當了?”

應歸顏點頭道:“嗯,我親自將公主送回房的,她帶來的侍女在房中伺候,咱們的人在外頭守著。過來前,我還去三殿下那兒走了一遭,說是他進了屋就在看書,安靜得很。”

元初臨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眉頭隱有皺起的趨勢,眸光沉沉,道:“這回陳、蜀聯姻事關重大,這一趟護送蜀國公主回徽京絕對不能有任何紕漏。”

“這一路上都打點好了,就是沒想到這鬼天氣作祟,耽擱了行程。等雪小些,咱們進了雍陽關,就不會有那麼多顧慮了。”應歸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