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當槍使(1 / 3)

江心剛一上班就接到通知,馬上開會。會是總編室負責召集的,但是原計劃是在後天開。今天台裏各大腦袋都在,說明天領導又要出差,隻能今天開。江心急急忙忙拿著記錄本往會議室跑,進去後發現自己還是晚了。一溜大腦袋已經就坐了,江心趕緊溜邊坐在後排的角落裏。總編室主任征用眼睛踅摸江心呢,看見他進來趕緊招呼他,坐在自己後麵。江心彎著腰,跟進電影院似的,悄悄繞到主任後麵,找把椅子坐下來。

今天開會的議題是“下節目”。電視台醞釀的“節目能上能下”機製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一直推行不下去。各個節目中心頻道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節目下可以,還得原地再上一個。不然,預算消減了,部門的錢少了,人員也沒地方安排。可是台領導也搓火,明眼一看,哪個節目好哪個節目差,分外清楚。可差的節目就是拿不下去,要不是人家自己拉來錢了吧;要麼是製片人有背景吧;要麼是上頭有人說話保這個節目吧……反正一到開刀的時候,問題就來了。總編室負責對各個節目進行調研,收視率、廣告收入、知名度、美譽度進行四合一評定,每年、每個季度都有對節目的大排行榜單。美名曰連續兩次排在倒數前三名的,一定拿下。可這張榜單對於中心和節目來說,如同放屁。江心每月跟隨總編室主任上一次編前會,每次把報表遞給各位參會主任。客氣點的,節目素質好的中心主任,一般點頭,說聲“謝謝”;時常有節目上榜的中心主任,連正眼都不看江心,頂多了說一聲“擱那兒吧”。一般情況下,江心這時候就得趕緊走,不然,馬上人家就會有話說,經常是跟身邊的任何一個主任嘟囔:“你說這個破榜,做它幹嘛!總編室的職能是幹什麼的?人多了沒事幹吧!”

江心聽這話耳朵都起繭子了。他脾氣好,聽見了裝沒聽見。主要是他以前就做節目,太知道做一檔節目要承受的壓力有多大了。收視率就是掛在頭上的一把刀,每天早上都能被這把刀激靈醒。周播節目還好,每周著一次急。周一播出的節目,周二一大早就得趕到台裏上網看收視。那陣子江心把日常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在周二中午以後,連慣例是在周一開的節目例會都改在周二下午開。原因就是收視率,一切工作都得以它為核心。不然會出亂子。

曾經有一次,江心出差回來。就一期的節目沒審,交給主編了。按理說,編導做完了主編看,主編看完了,還有主任看。就算少了他製片人一道關,問題也應該不大。可是江心回來一看這片子就怒了,原則上的大問題沒有,可是小錯一堆。首先是畫麵編輯太粗糙了,居然出現了“跳軸”的情況。字幕上還出現了兩個錯別字,這讓學中文的江心不能原諒。他一貫認為,作為公眾媒體要在這些基礎文化的領域裏對觀眾負責。那麼多小孩子在看,因為電視上的字錯了,他也跟著錯,沒準就會錯一輩子。

江心當即找來主編和編導,說了兩個人一頓。一個錯別字罰款100,這是台裏的規矩,兩個人各被扣了200元。主編還有把關不嚴的罪過,又多扣了200。江心正準備在例會上說這件事,讓大家引以為戒,可是收視率下來了,這期在江心看來慘不忍睹的節目居然拿到了欄目開播以來的最高收視,上了“3”。江心給自己憋了個大紅臉,雖然會上他還在強調要獎罰分明,可是編導和主編詭異的表情卻讓他說不下去了。按照欄目組的規定,達到收視標準,獎勵500,達到“2”獎勵1000,達到“3”獎勵2000。編導被罰了200,可被獎勵了2000,在這一個“0”麵前,江心覺得“收視率”這種東西真他媽是弱智。看著自己有生以來最爛的一期作品居然得到了最高的收視,江心對電視工作的審視標準轟然倒塌。他一度對同事說:“如果收視是唯一標準,電視台幹脆放****好了,什麼也沒有這個收視高!”

後來江心就下決心不再做節目了。因為他搞不清楚自己是為誰在做節目。為觀眾嗎?收視調查公司隻在市裏安裝了500個機頂盒,而且安裝的過程十分滑稽搞笑。據說是在上午10點多鍾的時候工作人員到隨機抽選的小區裏敲門,遇到有人在家就征求意見,看能否在人家家裏安裝機頂盒。江心對這樣子安上的500個機頂盒嗤之以鼻。他跟簡寧說:“你想,什麼人家上午10點還有人?不去上班上學?絕大部分是老頭老太太。什麼人能隨便給人開門,還能同意他們在自己家裏安裝這個破玩意?肯定是善良的、容易上當的、甚至是素質文化低、不怎麼和社會接觸的老頭老太太。這些人管你畫麵拍成什麼樣?管你有沒有錯別字?管你藝術思想性高不高?我們的電視節目就是為了這500戶人做的。節目好不好,他們說了算。可笑的是你們還每天認真研究收視率,這有什麼好研究的?你問問菜市場裏天天買菜的大媽,一定要問60歲以上的,她們愛看什麼,你們就做什麼。保證收視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