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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勇走進房間,普克還是和從前一樣正在畫畫。

畫的也仍然是達利的那幅《記憶的永恒》,俗稱的“大軟表”。也和從前很多次一樣,畫麵剛完成了上方的天空、海洋以及遠處的懸崖,中景處懸掛變形軟表的樹枝剛起了個頭。

彭大勇一般都是周末來看普克,今天才周五。但接下來的兩天他要在所裏值班,所以利用午飯後的休息時間過來一趟。

之前彭大勇偶爾來晚的時候,不僅能看到樹枝上懸掛的軟表,還能有幸看見畫麵正中那個躺著的怪物。最晚的一次,普克已經開始畫怪物臉部那排長而細密的睫毛了。

然後一切周而複始。

隻要夜晚到來,普克上床睡覺,這一天的記憶又將在睡夢中清零。第二天醒來,普克會忘記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樂觀地看,普克的每一天都和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新鮮。

但在彭大勇眼裏,就沒有那麼清新了。對他而言,這絕對是個悲劇。

而且悲劇已經持續了很多年。

那年普克剛滿30,現在他已經42歲了。42歲是普克目前的生理年齡,但心理上,普克仍停留在12年前的30歲。準確地說,停留在普克三十歲那年的夏天,一個星期六的傍晚。

那個傍晚彭大勇和普克加班審完一個嫌疑人,彭大勇請單身的普克去家裏吃便飯,被普克謝絕了。普克說有一個朋友要出國,他答應了要去朋友家參加餞行派對。

正是在那個派對上,普克認識了米朵。那時候米朵剛從醫院辭職,而普克改行當上刑警不久,他們都對對方感到好奇。後來他們戀愛,再後來他們結了婚。他們之前各自經曆了很多,認識之後又一起經曆了很多。

但他們並沒有像童話裏的那句結束語一樣,“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現在普克獨自坐在窗前,背對著彭大勇畫畫。每次彭大勇看見這一幕,都免不了幻想普克轉回頭時,停滯的時間會重新開始流動,普克的記憶會重回他的腦海。

彭大勇故意清清嗓子,發出點兒聲音。這是他堅持多年的測試,既可以測試普克的記憶是否繼續倒退,也可以測試事情是否向好的方麵發展。

普克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沒停下手中的畫筆,隻對彭大勇笑了笑,“大勇來了。稍等一下,我把這筆畫完。”

測試的第一個結果:普克還認識彭大勇,至少說明他的記憶沒有繼續倒退。

彭大勇走到普克身後,看普克畫畫,繼續他的測試。

“你不好好上班,躲這兒畫什麼破畫?”

普克耐心地解釋:“不是破畫,這是西班牙畫家薩爾瓦多·達利的超現實代表作《記憶的永恒》,再說我也不用上班。”

“為什麼不用上班?”彭大勇故意誘導普克,“想起來了,今天是星期六。”

“不對,今天星期五,正好是元宵節。”

“你肯定記錯了,再好好想想。”

普克終於放下他手中的筆,站起來,轉身麵對彭大勇。

“其實本來我覺得今天是星期六,天很熱,昨天咱們說好今天要加班審嫌疑人,晚上我還要參加一個朋友的派對。可一早起來,我發現自己在這個叫作精神康複中心的地方,窗外的樹葉還沒發芽。有個自稱醫生的人跟我說我病了,而且病了很多年,現在隻能留在這裏接受康複治療。我當然不信,和他爭辯,他擺出很多證據說服了我。所以我知道雖然我曾經是個刑警,但現在並不是我所認為的2006年,而是2018年。我不用去局裏上班,今晚也不用去參加朋友的派對。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聽從醫生的安排,服從管理,接受治療。”

彭大勇聽普克心平氣和地說完,沉默了一會兒說:“糾正一下,你現在還是個刑警,隻是暫時不用上班。”

普克笑了,“這話你是不是每次來都得重說一遍?”

彭大勇也笑了,“差不多吧。”

“我一點都不記得。”

“所以還得繼續……休養。”

“你現在還幹刑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