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閱讀美麗貴州(1 / 3)

我應該去做一些有價值有意義也有意思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是,很明顯的是,我必須走出書齋,走出自己囚禁自己的城,到生活中去感知熱騰騰的生活,去接地氣。十年前,女兒生病時,我便知道,空想和抱怨於事無補,解決困難和危機的唯一辦法,便是一天一天踏踏實實的努力,去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雖然你也許看不清未來,但是,隻要在努力,未來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2012年,整個年度風傳著那個所謂的瑪雅人關於世界末日的預測。而我的2012,似乎在印證著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混亂和崩潰。生活、心理、情感、理想糾結成一團亂麻,找不到開頭也不知該如何結束。

我滿世界尋找,希望有一個人告訴我,他很快樂和幸福。這會讓我對人世間重新抱有一絲希望。可是,沒有。身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為著這樣那樣的困擾而煩惱不已。這不奇怪,一直以來,我就是大家眼中那個最幸福快樂的人,用閨密的話來說:大家都指著你勵誌呢。勵誌榜樣坊塌了,自己陷人自我懷疑和否定的旋渦(別人當然是看不出來的),又能指望誰來給你傳遞正能量?

有一段時間,我幾乎要相信了那個關於世界末日的荒誕傳言,覺得世界就此毀滅,似乎也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如果不爆發危機,我想,我會按部就班把《洋嫁》改完,再乘勝追擊,寫出一兩部有分量的長篇,讓自己的寫作上一個新的台階。

然而,一切都亂了陣腳。

我環顧自己的生活,發現自己的生活處於真空狀態。就如我在《洋嫁》的後記裏所說:我不在美國,也不在中國,我不在文化圈,也不在娛樂圈,對於世界而言,我是隱形的、透明的、不存在的。

是的,這十年,我的生活一直處於這樣一種懸空狀態。在自己幽閉的象牙塔裏,離群索居,每天的生活都隻有看書、寫字,井底之蛙一般自得其樂。我突然發現,我離開人群,離開熱騰騰的真實的生活已經太遠了。

我想,這樣的生活必須暫時結束。我應該去做一些有價值有意義也有意思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是,很明顯的是,我必須走出書齋,走出自己囚禁自己的城,到生活中去感知熱騰騰的生活,去接地氣。十年前,女兒生病時,我便知道,空想和抱怨於事無補,解決困難和危機的唯一辦法,便是一天一天踏踏實實的努力,去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雖然你也許看不清未來,但是,隻要在努力,未來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沒有人可以依賴,自救,是唯一的出路。

2012年6月,與魯院白描老師偶然碰麵。白描老師既是文學評論家,也是國內的玉石專家。他提到黔西南的一種玉石,稱為“貴翠”,首次走出貴州,來北京參加玉石“百花獎”的評選。他對“貴翠”的品質嘖嘖讚歎,稱之堪與和田玉媲美,隻可惜養在深閨人未識。那次“貴翠”不負眾望,一舉獲得玉石“百花獎”金獎。而我,也是第一次聽到“黔西南”的名字。

幾天之後,我魯院的好友,魯迅文學獎得主魏微來信說最近準備參加一個采風,地點正好是黔西南。幾天之中,第二次聽到“黔西南”的名字,心裏不由一動。

又過幾天,在貴陽見到省作協的一位老師。他再次提到去黔西南的采風。短短一段時間,三次聽到同一個地名,我不由得主動請纓:我能參加嗎?

就這樣,去了黔西南。

此次采風,說實話,對風景及人文等諸方麵並未抱太高期待。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在貴州生活幾十年,對貴州,是一種烙在骨子裏的親切,卻也有司空見慣的漠然。天下沒有新鮮事,貴州,自然更沒有。何況是黔西南。

在這之前,我從未到過齡西南,隻曉得齡西南是貴州比較偏遠和貧窮的一個州。作為遵義人,自小便知遵義是貴州的第二大城市,聲名因遵義會議而聞名遐邇,幾乎超越省會貴陽。所以,遵義人在貴州的優越感在某種程度上與上海人近似。屈居亞軍,還不大瞧得起冠軍。別的地方,更加不值一提。

一路驅車前往黔西南,卻感到,自己錯了。

整個貴州都是山區,然而,山與山之間竟有如此大的差異。遵義的山,都是鬱鬱蔥蔥的大山,黔西南的山卻精致小巧,猶如手工的捏製,也許沒有遵義的土地肥沃,卻更有審美價值。

入住酒店後,更感驚異。風景好,與遵義有差異,這還不足為奇。越是落後的地方越有原生態的風景。然而,竟不知黔西南的酒店是如此氣派、高端、上檔次。標準五星級配置,從硬件到軟件,不折不扣。

我由於嚴重的睡眠障礙,對酒店極為挑剔,吃得差一些不打緊,關鍵得睡好。酒店不夠好,整晚都將在失眠的深淵裏掙紮。比較鬱悶的是,整個遵義至今還沒有一家五星級酒店,每次回遵義我都不知該住在哪裏。然而,黔西南的酒店卻漂亮舒服得讓人生疑,可以說,超過了貴陽和全國許多大城市的五星級酒店。

我斜倚在臨窗的軟塌上,看著落地玻璃窗外整潔寬敞的街道,玫瑰紫的三角梅開得繁盛冶豔(三角梅是黔西南的州花),心裏一陣陣起疑:這是貴州的城市嗎?黔西南不是貴州比較貧窮落後的地方嗎?莫非我搞錯了,黔西南是貴州最富裕最發達的地方?或者說,這是別的省份別的城市……

後來,聽說這樣檔次的酒店在興義市(齡西南州首府)竟有五家,且每家風格各異,各具特色,不由令人嘖嘖讚歎稱奇。整個貴州都說要發展旅遊,而旅遊除卻風景本身之外,配套設施相當重要,絕不能讓遊客看完風景後發愁沒好地方吃飯休息。當時想,這個黔西南,不簡單。

晚宴上,黔西南的一位主要領導當場唱起了貴州的民歌《好花紅》,聲情並茂,令人驚異。貴州是少數民族聚集地,可惜遵義人大部分是漢族,整個城市都很漢化,少數民族風情難得一見,而黔西南這樣的地方或許才更能代表貴州。

早有耳聞少數民族能歌善舞,去年在新疆采風時便曾見一位州長當場翩翩起舞,當時便感覺很棒。如今見到黔西南的領導唱歌張口就來,絕不輸給新疆,心中大是驕傲。

早在頭一天晚上,在貴陽為作家們接風時,黔西南的另一位領導便充分展示了主持和唱歌的才華,大有專業水準。此時他仍充當主持人,把作家們一個一個拉上台去表演節目,氣氛在作家圈中是少有的熱烈。當時我正在和一鍋香辣粉條搏鬥,由於太辣,別的作家都不敢問津,卻正為我所欲,我一下子幹掉了三大碗。突然間,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愕然地放下粉條碗,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喘一口氣,便被生拉活拽地趕上了台。

站上台後的一刹那,一種奇異的感覺遍布全身。我是魯迅文學院采風團代表,但是,我又是貴州人。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站在貴州的土地上,故鄉帶來的自豪感讓人感覺溫暖和踏實,當然,它又不完全是自已熟稔的模樣,那一點點的差異感和陌生感更加富有吸引力。不適感在一瞬間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完全以主人翁的姿態,在台上又說又唱,好一番招搖,好一番愜意。

由於要趕飛機回美國,第二天中午,我便提前匆匆離去。也許,正是這提前離開帶來的遺憾留下無限美感,我在微博上發表感慨,表達對黔西南的印象和情感。沒想到,引來一大堆博友的關注,表達對我的歡迎。從微博名來看,都是來自黔西南。

我雖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感受到黔西南人民對遊子的熱情和對家鄉的熱愛,對黔西南的好感加速倍增。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大都是黔西南州的領導和幹部。在某些地區,某些領導和幹部連郵件都不會發,更遑論微博問政,這一點,亦讓我驚訝加驚喜。

按照采風的慣例,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寫一篇文章,就像學生春遊之後都要交一篇作文。一般說來,這樣的文章都是應景之作,浮皮潦草地胡亂吹捧幾句,交差了事。慚愧,我也曾這樣幹過。然而,黔西南之行的這篇文章,我卻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富於感情。在這裏,把這篇《緣起金州》原封不動奉上,以饗讀者。

緣起金州

汪洋/文

真該找一個地方安置我的身體和靈魂了。

這幾年,無時無刻不被濃重的鄉愁縈繞。它衝淡和取代了流浪帶來的新鮮奇幻浪漫。

身體的遷徙帶來思維的混亂,也許。生活的局麵從形式到內容都不再安定,動蕩顛沛。在此地,永遠牽掛著彼地,到了彼地,同樣焦躁不安,如此折返,循環往複。

我不知自己為何要從美國撤退。生活如果需要的是大房子、豪華車,這些,美國也都有。裝扮得華麗明豔,趕赴一場又一場盛會,做主持,出風頭,頻繁見一些尊貴的臉,握一些尊貴的手……對於一個新移民,似已屬恩寵。被當選為洛杉磯華文寫作協會理事兼副秘書長,洛杉礬影響最大的中文電視台和電台也相繼拋出橄欖枝,一時風光無限。

可是,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不知道。隻知道自己一趟一趟往國內跑,需要出書、需要做宣傳、需要巡回演講和簽售、需要了解日新月異的當下中國、需要與國內文學圈交流溝通,我勤勞地奔赴機場,一次次把自己封閉在昏暗逼仄、沒有新鮮空氣流通的機艙裏,地理、時間、空間被切割成碎片,在機艙外萬米高空上,在盲人般暗沉冷寂的夜色裏被席卷、吞噬。

美國的繁華,終是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模糊到隻剩下涼津津的空茫,一把抓去,空無一物。

我的問題和毛病是,凡事非要探尋個價值和意義,偏偏我所謂的價值和意義和很多人追求的又不一樣。我越來越忠實於少年的自我,忠實於內心的召喚,這使得我的選擇與這個正常世界始終保持著輕微的偏差。

我承認,我放棄了太多,就像當初放棄電視,放棄了眾星捧月的熱鬧。我想,我必須得到些什麼,才對得起我這許多看似毫無心肝的放棄。

那麼,我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黔西南,是一個意外,卻又似冥冥中的必然。

我一直在懷想馬嶺河峽穀,懷想峽穀間奔瀉而下的瀑布,懷想那滿眼的蒼翠。不僅這些。刻骨銘心的,是我的腳踏在馬嶺河峽穀潮濕的台階上,那沁人的涼意。不,不是涼意,而是,腳下這片土地所蘊含的某種情愫通過這涼意穿透腳底,進入血液,上升,遊走,與我心魂中某種朦朧的期許相碰、相融。瞬間,石破天驚,有什麼被一下子打開了!

黔西南之美,讓所有的作家震懾。包括我這個夜郎自大的遵義人,對貴州其實知之甚少的貴州人。童話仙境般的萬峰林,煙波浩渺,隻堪夢裏得見的萬峰湖,還有這奇水怪石的馬嶺河峽穀。眾人都在驚歎,我曉得,這些驚歎都是真心的。我也曉得,他們的驚歎與我的震撼全然不同。

美,自是有魅力的。美景、美人。每一顆敏感的心靈都會對美產生自然的回應。但若僅此於止,它並不會在你心裏停留,瞬間也就風流雲散。美景、美人皆虛妄。若有什麼樣的美能進入你的心魂,引起你靈魂的震顫,那是因為,除了美本身之外,更為重要的是——情感。

於是,我穿了一件胸口繡了大紅花的黑色露肩短衫,七色彩麻的長裙。這是我在貴州青岩古鎮的小店裏淘得,便宜至極,拙樸至極,也美豔至極。這一襲很“貴州”的衣服走在這青山綠水間,是如此絲絲入扣的和諧。

陡峭的山路讓眾人氣喘如牛,叫苦不迭。我揮舞著七彩的長裙,卻走得輕靈曼妙,健步如飛,讓眾人驚詫不已。他們不知,我本就是山裏長大的孩子,練的是“童子功”。我甚至沒有進過幼兒園,整個的童年都被托付在山上。這些作家,他們和她們,哪一個能如我那般幸運,那般愜意逍遙,每日的功課就是混跡於一幫瘋丫頭傻小子當中,像一群不受羈絆的野馬,呼嘯著在山裏瘋跑。我想,我前世一定是大山的精靈。這大山裏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在我眼裏都有生命,都是我忠實的夥伴和朋友。我可以聽懂他們的語言,感受他們的呼吸,和他們一起,在陽光雨露的浸潤下,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