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走過曆史的長廊(1 / 1)

父親白崇禧將軍十八歲便參加辛亥革命武昌起義,三十五歲最後完成北伐,統一中國。抗日戰爭,父親出任副總參謀長,襄助蔣中正委員長,重要會戰,無役不與。父親參與了民國的誕生,也見證了民國的衰落。他為了保衛民國,奉獻了他的一生。國民黨大陸失守,一九四九年底,在風雨飄搖中,父親隻身飛台,最後抱憾以終。父親的一生,猶如一部民國史的縮影,這也就是促使我親自提筆撰寫父親傳記的緣由。但曆史並非我的專業,替父親寫傳的那幾年,我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寫得相當辛苦,需要補讀大量史料,民國史太過複雜,我如同闖入時光隧道,進到一道見不到盡頭的曆史長廊,前前後後,在裏麵步履蹣跚行走了十幾年,才完成《父親與民國》那一套書。這套書二〇一二年在海峽兩岸同時出版,引起相當大的注意,尤其在中國大陸,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運作了一年多,才通過審查,因為書裏有不少民國史的敘述是大陸史學界前所未有,或者觀點相左的。尤其裏麵有五百餘幅照片,從未在大陸亮相過,其中有關北伐抗日的圖像,頗有曆史價值。自二〇一二年起,兩年間,我在大陸應各處的邀請,開始我“八千裏路”巡回演講的旅途,大江南北,從西到東,從北京開始,坐高鐵、乘飛機,走訪了十二個大城,因為這些城市,與父親當年戎馬生涯,息息相關,我的旅程也等於在追尋父親當年曆史的足跡。

我的演講,大部分是在大學講給大學生聽,北京——人民大學,南京——南京大學、東南大學,武漢——華中農業大學,廣州——中山大學,桂林——廣西師範大學,西安——西北大學,沈陽——東北大學,長春——吉林大學,但也有一些公開演講,在圖書館及書店,對象是一般市民。那幾年,大陸人民對民國史的興趣與好奇心濃厚,我在各處演講總有數百上千的聽眾,他們聽得專注而認真。

我從父親十八歲跟隨“廣西學生軍敢死隊”北上參加武昌起義講到他一九二八年率領國民革命軍第四集團軍打進北京城,打到山海關,最後完成北伐;又從八年抗日戰爭(現已改為十四年抗戰——編者注。),列舉他參與指揮的重大戰役,“台兒莊大捷”“昆侖關之役”“武漢保衛戰”等;同時我也講到國軍抗日的悲壯事跡:三百萬軍隊的傷亡,二百零六位將領的犧牲,四千多架飛機的隕落,中國軍民曾經以血肉長城抵製日本軍隊的侵略,八年全麵抗戰,給中國帶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災禍,三千萬人民因此喪失性命。

當然,最後我會講到“國共交戰”(解放戰爭),在大陸,那是一個敏感的議題,我在長春吉林大學對上千的學生,講到一九四六年五月,蔣中正派父親往東北督戰指揮,林彪軍隊在一次戰鬥中大敗,國軍孫立人第一軍追過鬆花江,隻離哈爾濱一百裏,蔣中正突下停戰令,由此林彪敗部複活,最後席卷東北,破關南下,父親最後竟敗於林彪之手。吉林大學的學生從來不知道,林彪部隊曾經潰敗的史實,學生十分驚訝。

那兩年,我在中國大陸十二個城市巡回演講,追敘父親在大陸時期的抗日事跡,但也不諱言他在台灣困蹇的日子。講到民國的光榮曆史:北伐完成,抗戰勝利,一時不禁激昂慷慨,不能自已,忘掉今夕何夕,身在何處。我在重慶講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重慶一夜通宵,爆竹聲響徹全城,廣播員宣布日本投降,語調哽咽——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有點顫抖起來,我記得那晚我和家人正在園中吃西瓜,“劍外忽傳收薊北”,全家人都歡呼跳躍起來。重慶的聽眾,他們也記得那個日子,跟我起了共鳴的。長期以來,民國史在大陸,很少宣傳,我趁著《父親與民國》出版,巡回演講,把我所知有限的一點民國史,聲嘶力竭拚命向大陸聽眾傾訴:父親的起、父親的落,民國的興、民國的衰,其實無論民國興衰,對大陸聽眾而言,都已經是“前朝史”了。我覺得自己有點像《桃花扇》最後一折《餘韻》裏的蘇昆生回到金陵,眼見昔日故都,一片斷井頹垣,禁不住“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八千裏路雲和月》這本集子收輯了我自二〇〇二年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樹猶如此》以來,所發表的一些文章,“輯一:家國情懷”主要記述我的父親母親並及那個憂患重重的時代;“輯二:記人物”則是記述深交多年師友之間的情誼往來;“輯三:閱讀感懷”是這些年所撰寫的書評序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