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燈時,又傳注意情報,未放警報。山公來談,八時始去。
廿四日(星期五)作書致洗公(第百十五號),及士敭,並附去子愷之複書。子愷複書殊簡單,唯謂“要版稅”而已。作書致雲彬、仲華,托鏡波轉交。雲彬夫婦已抵貴陽,昨日書來,謂此次逃難經曆尚不算狼狽。然狼狽者固大有人在,慘痛不忍聞者,其事累累矣。
就近東門城門口有劉開渠所造無名抗敵英雄銅像,因詳觀之。姿態頗有力,人譽為佳作,不虛也。
有警察局戶政室主任吳君,由朱稼軒同來晤談。吳研究以號碼表人之形相,為警政之助,獲內政部之獎勵。其法與王雲五四角號碼檢字法為同類,以六個數字,代表一人之形相。十萬位表麵形,萬位表額形,千位表眉式(限於男子),百位表鼻形,十位表嘴形,個位表特征,女子則不取眉而取下頷。據雲就眾多之人而評定之,其號碼不致相同,即相同亦必甚少。以此標明一人,視用相片尤為可靠。吳作有歌訣,以便記誦,挽餘改之,使其葉韻。餘遂為改之,強葉而已。
三午今日就醫服藥,熱已退,醫謂其病係支氣管炎。
廿五日(星期六)看昨日寄到之“中誌”文字五篇。
看報,知超級堡壘自馬裏亞納群島基地起飛,轟炸東京。此基地距日本較近於成都附近基地,供應之便捷則遠過之。美國方麵表示以後將經常轟炸日本本土雲。
作書複洗公(第百十六號)、清華、必陶。
午後,為二官繕寫其所作《遠征軍》一文。華大一學生來,約餘於下星期午後出席其校同學之文藝座談會。
廿七日(星期一)看《群眾》所載郭沫若關於古史研究之論文。
報載美人魏德亞邁(為我國統帥之參謀)之整頓我國軍隊之計劃,已為當局所采納。而美軍將來我國助戰,防守滇黔,聞公路橋梁皆趕速改造,以便通行坦克車。言之者亦不一其人,似此後軍事情勢未必如想象之壞。敵於宜山之西,近日止有斥候行動,殆整理尚未就緒乎。
午後至《新民報》館,訪楷元小坐。旋至店中,世澤決於後日往樂山,轉往西昌,接應昆明撤退之貨物。昆明之撤退,今日實嫌其早,唯以損失已多,不得不未雨綢繆耳。六時,餞世澤於“小酒家”,七時散。
廿八日(星期二)看翻譯小說二篇。
報載廣西敵軍又前進,已至河池城郊。日本東京昨又遭炸,以後大約將為常事。
雁冰回信來,論我輩對於子女之用心與態度,其言甚有深味,茲摘錄之:“小夥子有這樣誌氣和膽識,我們做長輩者當然很高興,可是又總覺得他們的美麗的青春時代就被這樣嚴酷的現實活生生催老了,實在不忍。我們這一代的生活是沉重的,而他們的更沉重;我想我在至誠的年紀時,實在還渾噩得可愛而又可笑。做父母的人,看到兒輩有此決心,衷心是快樂的,卻又有點不忍。這種心理,我近來常有。不過理知還是使我們挺直起來。我想兄及嫂夫人也有此同樣心情吧。從大處遠處看,我們也隻有這樣鼓勵他們。”
世澤來,言今日接昆明來信,押貨往西昌者為呂元章君。呂到西昌不複返滇,故世澤可以不去矣。
廿九日(星期三)作書複雁冰。山公帶來洗公及彬然書。彬然之書自滇發,言作書之翌日可以乘機返渝,度今已在渝,因作長信複之。並複洗公(第百十七號)、士敭。
看報,桂敵尚在河池附近。滇西則我攻遮放,緬北則我圍八莫,皆屬進展之勢。
三十日(星期四)作書複韻鏘。
報載廣西敵竄大山塘,其地不見地圖,雪舟謂已屬南丹境界。
所居對麵一排房屋,由聯營書店來租定,堆貨物並住人員,租金萬元。現我方租金為一萬六,得此減輕負擔不少。因將屋內貨物搬出,我店人員乃大忙,墨與三官皆勞動竟日。燈下又為小墨之學生寫篆字四張。今日天氣轉寒,頗感冬意矣。
十二月〔選錄二十八日〕
一日(星期五)三官連日為小墨抄寫其所編之算術教本,今日繼續搬動書籍,無暇抄寫,餘遂代之,半天抄五頁。
看報,廣西我軍已自大山塘退守六寨。六寨為桂黔邊境,敵如更進,即將攻獨山矣。美在華軍官魏德亞邁對記者發表談話:戰局誠嚴重,但正在設法改善,且可能實現改善後之希望。其言較可安慰人心,唯期其不僅安慰人心而已。
飯後至讚平所,托介紹其友能為影印書籍工作者。我店有若幹可銷之書,紙型不在內地,重排工作繁重,苟合算,擬以影印方法重版。
至華西壩,訪頡剛,閑談約半小時。三時入華西大學,應其學生某社之招,出席座談會。到者約五十人,諸君隨意詢問,餘據所知為答,曆兩小時而散。
乘車回家,飲酒未足禦寒,吃飯一碗,已冷,不甚舒服。
接汪允安信,告跋涉幾三月,近方到達重慶。又告我仲華與雲彬亦將離貴陽到重慶。《國文雜誌》仍擬續出雲雲。
燈下續抄《算術》教本五頁。
二日(星期六)作書複汪允安。
有王浩(炎俠)君來訪,渠為中國新聞專修班之教導主任,約餘往其處講四次,課名“文學講座”。卻之不可,去實無聊,勉強答應,於下星期二開始,四周而畢。
午後出觀電影《北極星》。此是一村名,故事為德軍侵蘇,蘇人奮起而為焦土抗戰。在今日觀之尤有意義。拍製手段甚佳,無普通美國片之圓滑輕巧,甚表出樸實強毅之風。
出電影院,往春熙路購雜誌數種而歸。
傍晚,朝相來,談所聞消息。謂國共談判,已可接近。又言軍事上決將成立最高統帥部,由中美兩方組織之,指揮各部分之抗日力量,而蔣公將不複為委員長。未知信否。
燈下續抄《算術》教本數頁。
三日(星期日)續抄《算術》教本數頁。
報載廣西敵仍與我激戰於六寨之東,似毫無可以遏止其勢之跡象。滇省我克遮放,自是勝利。然滇省之戰利,亦促使敵之進攻黔省益急。
傍晚,吳誌謙、王楷元二君來,留之晚飯。雜談文學、劇本,甚歡。楷元言照目前情勢,貴陽恐難保。雖傳說有美軍開到相助,胡宗南部隊亦自陝調黔,然成果如何,難斷言也。貴陽如有挫失,則川省震動矣。
四日(星期一)今日報載軍委會消息,敵仍在黔桂邊境。而美空軍機關所發布消息,則美機曾在獨山南之雞場掃射敵兵,且在獨山附近發現敵兵二千,馬五百匹,可見敵已進犯獨山。其來勢之迅速,我軍之不堪抵禦,實出人意料之外。大約貴陽之圍即是日內事矣。此際黔桂路上,難民之行列恒長數裏至數十裏,狼狽情形遠過於戰爭初起時之京滬道上。同胞何辜,受此荼毒,思之痛心。更念及最近之將來,我輩殆亦將同曆此境。謀國者之不臧,坐失抗戰之良機,貽民眾以禍害,今當危急,不聞有一謀一策,並不切實之對策而無之,其肉豈足食乎。川省人士近在集議保鄉自衛,武裝民眾。其辦法為“就地編槍,就槍練人,人不離槍,槍不離鄉”。主張者皆所謂紳者,此輩之認識去民主殆甚遠,則所謂武裝之民眾,恐亦難達保鄉之目的也。
酒後,與墨及小墨三官仍談現局,彼此均無歡。
五日(星期二)候看報紙。定閱者送到甚遲,則往街頭看之,出門三次,始見張貼。敵人與我戰於獨山南二十餘裏之地。以意度之,敵之前進不依公路線鐵路線,唯於群山之間抄小路,我方之防禦既疏,遂令竄入甚速。宋子文代任行政院長,此一人事調動,較諸前半月調動幾個部長,意義為重大。美方成立一運輸航空隊,加緊運軍械來我國。中印公路最後一段將完成,由美方工兵助我趕修。美之欲挽回我之頹勢,實可感動。今之所爭者為時間,若貴陽有失,即雲南方麵隔絕,中印公路打通之意義減弱。若貴陽能支持較久,則公路通時,美之援助可大量增加,取勝較易。然我方兵質如不改善,仍如傳聞所稱不肯應戰,甚且以槍易錢,則亦毫無希望也。
午後,得彬然信三通,皆返渝後所發。據其所告美軍事家之觀察,敵殆注目於滇省。又告美方仍積極籌畫在閩粵登陸雲。山公、雪舟來,閑談甚久。
五時半,新聞專修班以車來接,冒寒至寧夏街,講兩小時,略言文藝之為何物。聽者將五十人,或為學生,或為公務員。
彬然信中言仲華已到重慶。
六日(星期三)看徐盈新寄到之《重慶》一文,費時半日。
報載我軍與敵戰於獨山之南,另一股敵占八寨,經我擊退,又有西指定番者。可見敵在山嶽地帶四竄,唯期得間前進。曩聞一般人言,敵進山嶽地帶則於我有利,以今觀之殊未見其然。
下午三時,應協合高中同學之約,至其校演講。本定講何為文藝,餘易其題,改說青年當今之自處。胸有真誠,而辭弗能暢達,說一小時有半,不自滿意。
晚報載中央撥款一億元犒賞前線軍隊,此亦令人歎息。平時不講養兵,臨時則誘之以利,其於作戰精神所違實多。
半夜醒來(昨夜亦複如是),聞美國運輸機飛過,其聲甚巨,幾乎每二三分鍾飛過一架,亦不知其共為若幹架。美國之援我,固亦為其自己之勝利計,然關顧全局之熱誠與實幹精神,至可感動。物資運來成都後,複由美軍以其自己之人力與汽油,車運往東達於重慶。其所撥之車輛,報紙隱其數目,唯知為三位數字,則當有數百輛矣。此等物資如不能善為利用,或且遺棄之而資敵,尚有何麵目與美國朋友並生此世乎。餘作此想,不知當局者是否亦作此想也。
七日(星期四)今日報載獨山已於五日失陷。敵進向獨山西北,似將迂回包貴陽。宣傳部長王世傑答記者之問,謂我將擇有利地點予敵猛擊。獨山都勻一帶地形最高,豈尚非有利地點耶。為之悶悶。
頡剛來,留之午飯。渠言我家八年來,到處安居,老幼無恙,可謂最幸福者,不若渠之連遭喪病,痛苦萬端。餘念其言誠是,然此後我家將如何,亦殊難料矣。
三時,訪楷元於報館,亦無可慰之消息。楷元言若至情勢緊急,成都殆不宜留,須擇僻靜處所避居,而倚川人為靠賴。又謂川省所謂武裝民眾,頗可置疑,是否將出於一抗,亦成問題。
冰瑩女士來,同談。渠窘甚,既以其夫之皮大衣易萬元,又以其平日寫稿之自來水筆求售。文人至於售去其筆,誠可慨已。
回家,飲酒禦寒。程受百來,談甚多。渠言我人奔波遠來,無非求精神上之安適,而七年既過,今將仍不免於受辱,此乃最不甘心,搔首扼腕者也。此言實道出餘之所感,餘之悶悶即此意耳。又談就大局而言,大家多吃一些痛苦,將一切腐敗因素淘汰淨盡,反為前途之福。今若幸勝,則改革不徹底,殊無可慰。又談戰後世界,德與日殆將行社會主義,美與蘇雖不盡同,大體上則同為社會主義。我們如何,亦大勢已定。其言甚精,不及細載。我家數人聽之皆色喜,忘其關於小己之憂慮矣。
八日(星期五)晨得彬然長信,即持往店中,以示山公。
看報,知克複八寨以南之三合。美人魏德邁亞發表談話,言寇進入益深,給養益難,我如並力攻之,必可取勝。又言美國在華軍隊必竭其可能協助我軍作戰雲。其人為中國戰區之總參謀,實際上已為我方之最高指揮者,其言如是,於安定人心影響至大。
飯後,朝相來,言傳聞統帥部確已成立,魏德邁亞為參謀,而朱某為之副。又言川省擬組織民眾武力者頗有其人,有一部分為大學生,基層則恃幫會。或主以大巴山為根據地,或言川北涪江流域交通便利,農產豐饒,尤為妥善。餘以為此事須得絕大天才,善為領導,則可以有成。而領導者之選出,不能由公推票舉,須於實際行動中自然選拔而出。與朝相談一時許,意興頗爽發。
“中誌”八十二期,以待重慶稿不至,至今未編成。近清華主張八十一、八十二兩期出合刊,則已有之稿即可足數。因取出編排,備明日寄渝。擬不去送審,圖書審查處實一紙老虎,姑試不去理他,看有無反響。
晚報載今晨攻克獨山,我軍乘勝向南追擊。聞之頗高興,或者戰局以此為轉捩點乎。
十日(星期日)竟日亦未有所事,看蘇聯劇本《前線》,一場而止。
晚報載黔境續克下司,我軍南趨將迫六寨,似頗有可能驅敵人出黔境。日來論者,有謂敵於攻桂之初,本欲向南通越南,取得內陸通路。及見桂、柳之攻陷太形容易,遂變更初計,轉而西攻貴州。其攻貴州又輕於量我,運用之力並不厚,又因山嶽地帶不宜用重兵器,唯以步騎兵前進。自我方言之,貴州本屬空虛,敵以少量之兵冒險,未始不可以閃擊成功。幸美方以空運相助,自陝自豫調兵堵塞,尚及在貴陽將危之候,阻敵於獨山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