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1 / 3)

一月〔選錄二十八日〕

一日(星期一)晨起較遲。午餐小飲,酒後困倦,又睡一小時許。

傍晚沙汀來訪,與共茗於少城公園。餘就問三官遠行是否適宜,渠極表讚同。並表示兩點:一、不宜為找作文資料而去;二、去時不宜取作客之態度,必須參加實際工作。此兩點甚重要,餘謝之。渠不日將歸家鄉,此來僅兩麵,覺其人深可愛。

同家獨酌。飲畢,與二官出外吃抄手。家家掛紅燈一盞,表示新年,亦有味。然係警察挨戶關照之效果也。

二日(星期二)作書致允安,以《西川集》之校樣寄與。

午刻,至錦江邊《新民報》經理鄧季惺女士家,應其招宴。同座八人,多報館同事,客僅三人而已。三時歸。

得劉仰之信,知其家已遷回重慶,作書複之。六時至新聞專修班,連講一百二十分鍾,冒寒而歸。於是飲酒,進粥,與墨及二官三官閑談,甚適。

三日(星期三)看重慶寄來文兩篇。時已入一月,而一月號之“中誌”尚未編齊,仲華、彬然之文遲遲不來,殊無辦法。

午後,朝相冰洋來談,擬發起一文藝聯誼會,按時集文藝工作者會麵,交換意見,討論問題,餘讚之。冰洋談及小報執筆者之作風,有時頗能道著痛處,有時則其意頗不高明,近於反動。朝相以為此是生活態度上之問題,中無所主,玩世不恭,宜其然也。冰洋又言他們總愛挑眼,無論好意見壞意見,務欲找些錯處,加以譏嘲,故有時反為惡勢力張目。其言亦是。

孟軺偕其族人某某老先生及科學館之同事胡君來訪。老先生兼課於黃埔中學,教國文,就餘問教學方法,餘以所見語之。

傍晚,讚平偕汪刃鋒君來訪。汪致力於木刻,前在展覽會見其作品,有力,有深意,誌之不忘。又能畫山水花卉,承以牡丹一幅捐贈於文協。遂留二位飲,聽汪君談木刻,頗有意味。

七時半,二位去。半日工夫皆為會客。

四日(星期四)作卷頭言一篇,千六百言,題曰《革除傳統的教育精神》。

午後,山公來談,言擬暫不離蓉,將蓉店整理,試驗種種管理方法,為一模範分店雲。

川大學生孫躍冬君來,約於星期六到彼校,參加其同學所組織之文藝座談會。

夢生寄《西川集》第二批校樣來,即校閱二十餘麵。

報載我軍克複畹町,滇邊之敵至此肅清。敵軍方謀自桂自越南攻滇,不知能拒之使勿入否。

六日(星期六)上午十一時至楊雲慧家,協濟委員會集會,到劼人、翔鶴、白塵、開渠、季惺諸位。會中募款已得市長陳離允許,於電影戲劇之入場券加收十元,以二百萬為度。房屋亦經市長答應,在東門城邊撥屋若幹間。此後若有湘桂撤退之文友來蓉,即可暫時安頓矣。

楊雲慧留飯。飯後至川大出席文藝茶會。到學生約二百人,先為討論,諸友發言,但所談均無關宏旨,於文藝之理解與寫作不甚有用。次則朗誦中詩英詩,五時半散。驅車而歸,燈下獨酌。

七日(星期日)上午校《西川集》校樣畢,即寄與夢生。

下午二時,汪刃鋒君來,以所作木刻五幅國畫三幅見示。其木刻自創新線條,有我國金石之意味,餘以為可以發展。其山水亦不惡,然無出色處。汪君為餘畫像,作素描,半小時而成,雖不甚肖似,而筆致甚好,謝之。

李曉舫來,約星期二到其家晚餐,言吳雨僧(宓)欲與餘會麵。

夜間,鍾博約來,言已辭去射洪女子中學教職。原因係其校主者皆不諳教育,博約看不慣,非離去不可。聽其講設施種種,可笑複可氣。承饋麂腿一,情意可感。

八日(星期一)為李慶華之劇本《春暖花開》作序文,無甚可說,七百餘言而畢。當年戲劇學校同學為演員為導演者不少,時時作劇本久而不懈者,唯李君而已。

午後至美術協會,觀王篤生畫展,並現代西洋名畫展。王君油畫、水彩、素描均有工力,聞尚是青年人。西洋畫係複製品,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之新派,奇奇怪怪之表現派、野獸派、抽象派之代表作均有之。此等畫大都曾見過,唯所陳複製品張頁大,印刷精,彌可玩味。

至店中,閑談。受百來,共飲黃酒數小杯,五時歸。

九日(星期二)楷元前囑作《新民報》短文,今日為作兩篇,一曰《慰勞》,一曰《吃空額》,小墨昨亦為作一篇,修潤一過,一同送與。

五時半,至李曉舫家,晤吳雨僧、李哲生、陳國華、謝冰瑩。雨僧與餘同歲,身長挺立,言談頗豪爽,近在燕大講《紅樓夢》,借以發抒其對文學與人生之見解,頗別致。主人治饌頗精,而不設酒。餘以酒人,覺其勿習。八時散,複至月樵所,方宴頡剛夫婦,尚有他客六七人,墨先在。餘乃飲酒十餘杯。十時歸。

夜氣寒甚,墨中寒,且方發胃病,酒不落肚,悉吐之出。幸無其他不舒,旋即安睡。

十日(星期三)寫信,致彬然,複詹幼馨、胡樂炳(即來請指導讀書者,今歸綿竹家中)。

午後一時許出門,至沈誌遠家,出席新世紀學會籌備會。晤張友漁君,方自重慶來,彬然常請其為“中誌”作文者也。會談約三小時,商定募集款項,出版雜誌,加邀發起人,於十九日開發起人會等事。

五時半到家,晚飯已過,遂獨酌。有郭迪尼君來訪,雲將出一雜誌《朝花》,囑作文,應之。郭君在書審處為職員,屢為餘言此誌與書審處無關,似恐餘有若將浼焉之意,且於任事書審處頗有愧色,亦有味也。

報載美軍於呂宋島仁牙因灣登陸,此又是一大事。

今日天氣寒甚,冷風似吹入腹中。

十一日(星期四)作一文,介紹汪刃鋒之木刻與繪畫,汪君所囑托也。飯後攜往《新民報》交與楷元,編入後日之報。汪君於明日起開展覽會於青年會,凡三日。

得彬然信,囑將“中誌”八十三期稿寄去,先行付排,然後送審。遂編排次第,封固寄發。

美軍在仁牙因灣登陸成功,陸軍凡六萬人,已推進二十五哩。日軍在呂宋者十餘萬,預料兩軍將為大決戰。

十二日(星期五)作書複重慶,計致洗公(第百二十一號)、彬然、達君、錫光、士敭、清華。士敭有肺病嫌疑,痰中曾帶紅,為之憂慮。

雪峰又來索文,一時難就,以登在《華兩晚報》之《我們的話》寄與之,登於《抗戰文藝》似尚相宜。

今日報館印刷工人罷工,各日報皆未出。平日亦無所謂,報來未必細看,今日不來,乃頓感異樣,似與外間隔絕。唯夜報仍送來,詢之派報人,含糊言他們殆已講好,不甚了了也。

二官歸來,借一留聲機來。久未親此,乃感其喧鬧。

十三日(星期六)晨起作《新民報》短文一篇。

十一時,與三官偕至青年會,觀汪刃鋒展覽之作品。木刻最精。國畫山水似平常,花卉及馬間有佳者。素描殊不惡。

飯後又作《新民報》短文一篇,改用文言,別署名字,前日與楷元約,允作文言稿也。

二官於晚間招待文藝會友,餘助之布置室內,移桌子成丁字形,設十餘座,又為烹水泡茶。到晚,客十人至,人各進一碗麵,冷菜一碟,頗見新鮮別致。食後各以十餘分鍾之談說餉人,或講故事,或誦詩篇,或述人物,雖見呆板,尚有味。九時過始散。做菜下麵,皆墨一人主之。

十四日(星期日)上午寫信數通。飯後看子岡寄來《懷沈振黃》一篇,又看徐盈記四川省之文半篇。兩人為夫婦,同為新聞記者,而子岡之文勝於徐盈多矣。

楊村人王希瑾二君來訪。楊前在上海相識,不見已十餘年,今在此賦閑。王治繪畫,今編一雜誌曰《新藝》,邀餘為特約撰述員。

孟軺夫婦來,楊王二君始去。既而頡剛夫婦來,小坐,即去赴友人之宴。頡剛在此幾乎每日有人宴請,午晚無間。如是應酬亦大苦事。留孟軺夫婦晚餐。俟其去,開留聲機,聽名家之曲數闋。

十五日(星期一)晨起作《新民報》短文一篇,文言,題曰《政治家》。飯後送與楷元,未之遇,留稿而歸。

叔湘來,閑談一時許。俟其去,作文應郭迪尼之約,依其所請記丏翁事,千言而畢。

雲彬信至,言“國誌”仍須進行,遠行當在來春。燈下作書複之,以東潤文寄與,請編入“國誌”。

十六日(星期二)晨至店中,與山公閑談。看報,我軍克服滇邊與緬北之要地南坎,中印公路於是可以暢通,我國被封鎖之局至此打開。美國之援助品已車運抵密支那,行列長二英裏。此後若能善為利用,自可為反攻之資。美軍在呂宋推進順利,直趨馬尼刺。西歐德軍反攻巴被阻遏,東線蘇軍進攻甚烈。綜觀全局,似頗有佳象。

少城公園中歡送青年軍入營,行者凡四車,營地在瀘縣。店鋪皆懸旗,車過處,鞭炮齊放。昨叔湘談,此次青年軍,其人凡兩類,一類為極沉篤熱誠之人,一類為學行俱劣之輩。兩類人彙於一處,不知習染之後果如何。

十時半,馮列山夫婦來訪。馮言《自由周報》集資已有眉目,將於三月間創刊。談其計劃甚詳,以後尚擬印書,出日報。

飯後又作《新民報》短文,迄於夜,成兩篇,皆五百餘言,文言。作書複東潤,徐盈。

十七日(星期三)前數日,山公談及《字辨》一書便於俗用,銷行甚好,我店可仿其意,另編一書以應市麵。昨夕半夜醒來思其體例,略有規定,就一般人易於讀錯寫錯之字,為之點明致誤所由,統排一起,有疑可檢而知之。今日起來試作數條。此事須餘一人著手,非可請他人共作,徐徐為之至於成書,非倉卒可就。以意興言實不甚好,以後續寫與否未定也。

作書致允安,複吳祖光。午後二時至楷元報館中閑談。晤冰瑩女士,言兒病,醫藥費用大,窮愁潦倒。

報載滇境與緬境我軍業已會師。

十九日(星期五)作完《新民報》短文。午後,朝相來,程千帆來,皆坐不久而去。

四時,餘出外沽酒,至楷元所小坐。遇徐霞村,索瑟殊甚,來取稿費。聞渠染煙癮,十餘年前一翩翩少年,今大不同矣。

傍晚飲酒。楷元來,談甚久。

二十日(星期六)晨起未久,覺頭昏惡心,遂偃臥,飯時始起。下午亦未有所事。

傍晚,邀山公來飲酒,以博約所贈之鹿腿為佐。山公讀《延安一月》,頗佩服延安人之刻苦實幹精神,謂若在彼中,亦可為“勞動英雄”也。墨亦言然。

廿二日(星期一)續改洗公之《從兄高平行述》,又去其六分之一。

午後至嘉樂紙廠,出席文協理事會。議定於下月三日開聯歡會於青年會,有討論及種種遊藝節目。

五時歸,與小墨對飲。重慶寄文稿至,匆匆看之,待明後日修潤。

廿三日(星期二)看重慶寄到沈起予、張申甫、宋易三人之文,即是竟日工夫。日來每至下午,餘輒頭昏,手足自內部發冷,精神不佳,到夜則此現象便無有,精神轉好,不知是何因也。

三午昨今皆發燒,呼吸急促,咳嗽。今晨就醫,言是氣管炎。神思委頓,不言亦不思食。全家為之憂慮。

廿四日(星期三)看重慶寄來譯文兩篇。改完洗公之《從兄高平行述》,即作書致洗公(第百二十二號),又複彬然一書,一同寄發。

至店中,山公接重慶信,知其夫人心髒病複發,擬於日內返渝。

三午今日再往就醫,醫生為打一針(二千元),謂效力大些,明日當可退熱。並言此兒扁桃腺特大,為呼吸係統易於受病之因,最好於滿四歲後割治之。

頡剛來,餘未之遇。言明日動身返渝,此後重麵不知又將在何時矣。

廿五日(星期四)二官自學校攜衣物歸來,放寒假矣。

看投稿一篇,寫信退回。傍晚,請山公、雪舟小飲。

三午熱已退,唯尚哮喘。小墨買長毛白兔一對供渠觀玩。

廿六日(星期五)開始作一卷頭言,室中人言談間作,心不靜定,成五百言而已,待續。

午後,楷元偕何文龍君來訪,共茗於少城公園。楷元言從下月起,《新民報》將出日刊,其同人欲餘為之長期作文,每周二三次,談教育方麵事。允之。本擬在公園中曝日,而太陽乍隱,寒風拂頂,不可耐,坐不久即各自歸。

二官之同社友數人來集,商後日開文藝茶會事。三官與史芳小姐對念李健吾之《十三年》劇本,為會中之表演一節目。

晚飯後與墨及三官至雪舟家,與山公話別。山公尚未買到車票,明日往車站碰機會雲。

廿七日(星期六)未往送山公。雪舟回來,知山公居然得票成行。

續作昨日之文,又得千餘字,完篇,題曰《四個“有所”》。

黃藥眠來談,新世紀學會欲倩渠主編雜誌,渠意殊未全肯。午後,沈誌遠來談,言明日學會開成立會,囑餘必到。

夜間,三官與史芳小姐重念《十三年》劇本,凡兩遍,餘從旁聽之。

近日敵人攻廣東江西以前未淪陷地區,頗占勝著。各報論其意圖蓋在鞏固東南,以防美軍之登陸。此等地區有我國軍隊,而應援不易,作戰自難。蘇軍在東線進展甚速,但澤自由市及興登堡俱已攻下,前鋒距柏林僅百英裏矣。

廿八日(星期日)作《新民報》文字,四百言而止。

午後至慈幼院,出席新世紀學會成立會。到三十餘人。晤常燕生,二十餘年前在中國公學附中同事,別後未嚐再見,各老蒼矣。周太玄為主席。由沈誌遠報告籌備經過。於是通過會章,選舉理事。凡組織會社,此事最麻煩,曆三小時而畢。選出理事十七人,在重慶者二人,在昆明者二人,在西安者一人,餘十二人皆在成都,餘與焉。繼開第一次理事會,選出常務理事七人,餘又與焉。推選正副理事長,張表方為正,餘為之副。餘至不宜於此,而固辭不獲,隻得勉強承允。此外沈誌遠、馬哲民、常燕生、周太玄、周謙衝五人為常務理事。散出已六點過。

出城至華西壩,參加二官與其社友之文藝茶會。到四十餘人。會於三時開始,餘到時方在討論“我們需要怎樣的文藝”,餘略致辭。談者甚多,皆主張為大眾,反封建,反法西斯雲雲。討論一時許,然後由到會者朗誦詩歌數首,末為《十三年》之誦讀。三官於廣眾之前,誦讀不如在家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