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元來,言燕大開迎新會,演吳祖光之《少年遊》,共往觀之。布置甚緩,開幕已遲,至十一時始畢。此劇由學校團體表演最適宜,以其中人物皆學生,性情體態相差不遠。燕大學生多北方人,語言尤可聽,故印象頗佳。
十二日(星期一)前由三官選一些文篇,預備編語文讀本。今日無事,取墨已抄之各篇校訂之,如文字有可商者,略為修潤。
午後二時至店中小坐。入少城公園訪海棠,花蕾已多,尚未開放。社會服務處有英國新聞處之照片展覽,入觀之,皆澳洲風物及備戰情形。
回家,知藥眠已來過,留一油印件,係成都文化界對時局宣言,征餘簽名。所稱皆近日流行之一番話,謂為不合,自屬非是,然果生效否,則亦難言,餘簽名固無可無不可也。
報載東京與名古屋均遭大炸,超級堡壘三百架,炸彈二千噸,破壞力可觀。越南之軍隊皆為日軍繳械,其國王宣告脫離法國而獨立,實則無可奈何,隻得作傀儡耳。上海之法軍亦同時繳械。京滬一帶日本婦孺開始撤退,上海強迫疏散居民一百萬人。不知親友各家近況如何,遙念而已。
十四日(星期三)寫信複夢生、田稼、博約。誌遠來,言對於時局宣言,擬改得和緩些,希望簽名者眾。繼續作書,複洗公(第百二十九號),附一紙致三官。下午稍助作拆包工作,未為他事。
報載越南敵軍或將侵滇,我方已有準備雲雲。
十五日(星期四)整理所收集之各種雜誌,大多為文藝性質者。
午後無事,觀林譯之《十字軍英雄記》半部。此書餘幼時嚐觀之,為接觸翻譯文字之始。今將四十年,重觀之猶有興味。
十六日(星期五)晨接通知於十時開會,以為新世紀學會之會也。至誌遠所,乃知係民主同盟之會。此同盟係政黨性質,沈馬諸君曾拉餘加入,而餘不甚感興趣,未嚐參加。今日之集為工作委員商討工作,餘尚未加入而來通知,亦見顢頇也。到會者將近二十人,初次會麵張表方、李幼椿、張誌和諸君,餘人皆不記其姓名矣。討論者為催促國內團結,務期於四月二十五日舊金山會議時,我國代表能代表各個黨派。而十一月間之國民大會,亦望其能真正代表全民。餘聆諸君之言詞多屬報紙雜誌上通常論調,與實現民主之具體途徑相去猶遠。餘固亦不知其途徑究應如何也。會散時,填具表格算是加入。
午飯後,續觀《十字軍英雄記》下半部畢。傍晚,誌遠、藥眠來談。
十七日(星期六)看近出雜誌。午後出外閑行,亦無聊,少頃即歸。適重慶又有郵寄書包到來,與墨共拆之。拆完二百餘包,天垂暮矣。
沙汀托人帶來酒一器,其名曰雙沙陳色。雲綿竹好大曲不易得,嗜酒者多舍大曲而取雙沙。其情可感,作書謝之。與小墨共嚐,味淡而醇。
酒未罷,讚平來,言虜租事正設法托人周旋,總期不至加增過多。讚平樂於助人,深可感激,留之共飲。既而楷元來,隆勷來,笑談甚歡,直至九時後,三客始相繼去。
美軍已完全占領琉璜島,是役凡二十餘日,雙方死傷均重。美軍轟炸神戶,投彈二千餘噸。東京、名古屋、大阪、神戶四處受創略相等。其他日本城市此後恐將一一遭炸,俱歸毀滅。
今日複雲彬一信。雲彬已與其夫人飛往昆明,昨接其來信,似所務與盟軍有關,語焉不詳。謂在昆明環境甚好,有工夫作文看書。《國文雜誌》擬繼續編輯雲雲。
十八日(星期日)金大同學某君來邀餘作演講,辭以緩日再說。某君為言到印度之遠征軍近已調回國內,駐滇黔境,頗受軍官之壓抑,食不得飽,稍致反詰則楚箠隨之。其同學數人方自雲南逃歸,言之如此,可信其千真萬確。又言金大之加入青年軍者十八人,青年軍送往瀘縣,其待遇與一般壯丁無殊,不堪其苦而逃回者已有十六人矣。遠征軍與青年軍之號召去今不過三四月耳,當時熱心者踴躍奔赴,懷疑者則謂殊不必往,今懷疑之言驗矣。軍政方在革新,報紙屢屢宣傳,而實際如是,尚複何望。根本不改變,一切無從談起也。
午後仍至店中一觀。今日門市售二十萬元有餘,此數為最高紀錄。回家,觀我店所出翻譯小說集《巴黎之旅》之一篇。
有《黨軍日報》記者拱女士來訪,索文。同來者孫永慶,軍校教官,係頡剛在齊魯大學之學生也。
前日雲彬來信中敘昆明物價,頗可記。毛紙一刀四百元,肥皂一塊二百元,豬肉一斤七百元,豬油菜油一斤一千五百元。雲彬夫婦住一旅館,每日房飯費六千元。比之成都皆高至一倍以上,而成都已大鬧物價狂漲,民不聊生矣。自另一麵言之,非物價之漲,而為幣值之跌。報載我國已請一美國專家趕速飛來,為我國籌整理通貨之方。如今事事皆請美國專家,一若百病叢生之人,病急則一再延醫。而病者自身之活力苟不加以培養,雖良醫亦難奏功也。
十九日(星期一)晨出剪發,付二百元,果然又漲價矣。作拱女士囑作之文,其副刊名《血花》,即分“血”與“花”二字各寫一段成篇,長一千三百言。
十二時,至宴賓樓出席新世紀學會第三次理事及財務委員聯席會議,並歡迎潘大逵君。潘亦為理事,居昆明者也。
二時回家,看彬然、錫光、清華、三官來信,言店事甚多。燈下寫信複彬然。
二十日(星期二)作書複錫光、清華、三官,與昨夜致彬然書同寄。
午後,讚平來,仍為設法解決我居之租金問題。又約後日至張毅崛家,並邀超構、楷元同往。
鼎彝來,談學會經費事。孫永慶來,代拱女士取稿。楷元文龍來,閑談時事。
客既去,餘校對王了一之《中國語法綱要》校樣。此書須為作索引,校對亦須精審,故錫光寄來由餘校之。至於夜九時,凡校三十餘麵。
廿二(星期四)改“中誌”八十六期所用文兩篇。
午後,讚平偕向姓冷姓二大學生來,為會超構。超構、楷元旋亦來。六人同至黃瓦街張毅崛家。張為讚平之友,原為軍官,今家居,喜雜覽書籍,周知外事。因超構曾訪延安,就詢延安事,言外有懼其擴而為大勢力遍及全國之意。張居甚廣,樹木森森,山茶海棠方盛開,庭列蘭蕙數十盆,其中春蘭亦正抽瓣。設計布置均不俗,書畫亦可觀。軍人如是,甚難得矣。留吃夜飯,超構、讚平並試吸其鴉片。八時歸。
廿三日(星期五)閱吳晗所撰《明太祖》一書畢。吳君精究明史,此作以通俗之筆,敘明太祖開國規模,甚為精要,譽之者頗眾。
飯後,獨行出新西門觀花會。草棚中唯多茶肆與小食鋪,農器無多,花木則絕無。無可觀,仍步行而歸。
傍晚,受百偕戴運軌來訪,談戴君教本版稅事。
夜七時至文化生活社,應鄒荻帆之邀,出席其所召集之晚會。二官亦在座,凡十九人。請張友漁談日本方麵之各問題,張君蓋號為日本通者也。九時散。
廿四日(星期六)作書致洗公(第百三十號),與談戴運軌教本版稅問題。
飯後,與二官至東大街省立圖書館,觀美國新聞處主辦之第四次時事照片展覽。一部分前已見過,最新者為羅邱史黑海會議,美軍琉璜島登陸,中印公路開通等數輯。四時歸。
夜,孫明心以所收左宗棠致其胞兄信若幹通見示,雲以千二百元得之於桂林,係湖南人售出者。信中多敘戰事,在軍中所書,字極遒勁,觀之悅目。
報載鄂北豫南,敵又結集重兵竄擾,似有窺陝入漢中之勢。美艦機猛攻琉球,似將登陸。
廿五日(星期日)取昨夕所觀左宗棠信劄,錄而存之。
午刻祀先,算是過清明節,清明為下月五日也。飯後看林譯《賊史》若幹頁。三時至店中小坐。世澤、聲潮方買酒小酌,邀餘共飲。四時半歸。
入夜,楊村人來談,渠任教於南虹藝專,不複往重慶矣。
報載有一英國青年詩人作《中國兵頌》,命意頗佳,錄其譯文如下:
“他從不曾享受文化的恩典,/他的長官和虱子都已把他遺棄,/在一條薄被蓋下他瞑目長眠,/他的名字永不會載在戰史上麵。//他頭腦裏裝著的知識也許還存在,/他的笑容卻一去不回,/像戰爭的日子一樣陰暗沒光彩,/他的名字隨著他的麵容永遠消散。//他不懂也不會挑選什麼是安樂,/但在他殉身於祖國的土地時,/他已教訓了我們的兒女們/土地是如此可愛。//他又教訓我們別在惡犬之前忍辱受難,/他更教訓我們/隻要有山有水有廬舍的地方/也就是有人民的所在。”
廿六日(星期一)開始作一“中誌”之卷頭言。天氣好,晴光滿室,桌上瓶中海棠呈豔,筆下亦遂見順利。
午後,朝相來,談此次返蓬溪,所見本鄉惡勢力布滿,全無佳朕可言。既而徐中舒來,言其友人欲編近代史叢刊,問我店可否出版。答以少量則可,多則不勝。續作文字迄於夜八時,得二千三百言,未完。
得洗公及三官來信。三官去後,信來三封,語焉不詳,殊遜在家時隨便談笑之歡矣。
夜報載美軍在琉球群島北部之一島登陸,日方守軍正在抵抗中。此舉若成功,則美軍直達日本之門戶矣。
廿七日(星期二)續作昨文,又得一紙有餘,畢,題曰《獨善與兼善》。又作一隨筆,敘三午知能發育情形,到夜而畢,凡三千言,題曰《我的侄兒》,蓋假托兒輩之口氣也。
豫鄂戰事續擴張,敵勢似將取鉗形攻老河口,複由老河口以窺漢中。中美空軍皆出襲擊,但徒恃空軍終非良策,不知陸軍可以一抗否。
我國出席舊金山會議之代表團已選定,凡十人,以宋子文為團長,餘九人則顧維鈞、王寵惠、魏道明、胡適、吳貽芳、董必武、張君勱、李璜、胡霖也。
廿八日(星期三)作書複陸步青。此人唯知言錢,來書言幣值大跌,前之預支版稅太少,主增加一倍。而其所編《簡易英語叢書》實毫無精義,且來書中明言撰此以應急需,殊違著作之義。餘答書拒絕其要求。又作書複洗公(第百卅一號),並附去一書與三官。
飯後改鍾博約寄來一文,可用入“中誌”,作書複博約。
三時半出外寄信,閑行街市一周。回家得三官及韻鏘等信,燈下複之。書《英文月刊》及《中國地理基礎》之封麵字。《英文月刊》即將創刊,以仲華為之主持人。
廿九日(星期四)作書複允安、刃鋒、叔湘。並致書傅肖岩,請其作一介紹書,介我店於《時與潮》社印刷所,希與以印刷上之便利。
今日為青年節,小墨二官皆放假回家。公園中學生集會,大約是聽人訓話。飯後續看《賊史》,倦甚,睡一時許。
晚報載德軍西線已潰,英美加軍向東進展,西線蘇軍亦猛攻,預料歐洲之戰即可結束。美海軍於琉球近旁或將與日海軍作一大戰。
燈下作書致士敭、彬然,忽頭昏甚劇,即就睡。入春身體恒感不舒,年年如是也。
三十日(星期五)昨二官作一隨筆,今日為之修飾,即為謄正,題曰《街上》,擬刊於“中誌”。
接駱賓基豐村二君來電,言已離酆都抵渝,謝此間友人之援助。二君得脫於拘係,前已知之。唯突被囚禁,釋出而置之不問,殊違保障人身自由之旨。曾以此詢彬然,彬然言重慶友人之意,釋出即了事,殊不願以此牽涉各方麵。此亦怕事者之見解也。
飯後出外閑行,殊無聊,即歸。歸而臥憩,續看《賊史》,入夢約半時許。
報載敵軍距老河口僅四哩。河南方麵正攻南陽,我軍堅守。此二處若失,不知以後發展如何。
卅一日(星期六)上午作一卷頭言,題為《歡迎我們的姐妹刊
》,一千一百言。《進修月刊》者,孫起孟、曹伯韓諸君在昆明所編輯,與“中誌”相仿,且作稿人多半為“中誌”之作稿人也。
午後得金子敦、巴金、雁冰三人署名之函,雲將組成一團體,為文友謀寫作及出版上之便利,由三人另邀十一為發起人,餘名在內,即作書允之。又複川大一學生之信,其人將寄文字來囑餘過目。
天氣大熱,餘去棉襖而衣夾衫。出外寄信回來,酣睡一時許。開始看林譯之《滑稽外史》,十餘頁而止。
燈下,應燕大學生之囑,作一短文付《燕京新聞》,題日《算了算了的態度要不得》,蓋言見惡不誅,“算了,算了,”實為助長其惡,縱容其惡,亦惡德也。故人人應勉與惡鬥雲雲。
昨夜聞初雷。有雨,而不大。
四月〔選錄二十八日〕
一日(星期日)有綿竹茶葉商人熊君來,帶來胡東炳之信,並所贈詩箋兩劄、信封兩劄。即作書謝胡。
章嘉禾托其同學李洪慶來取其衣服,同來者為一《掃蕩報》之記者(忘其姓氏)。章現居昆明附近某空軍基地,時時出襲敵人。據李君言,南陽老河口皆已失陷數日,而今日報紙猶言兩地我軍正挫敵也。敵窺陝企圖似非實現不可,為之悵恨。李又言我方不爭氣,致英美方麵給與援助,動有阻礙;我國空軍在印度者觀外國報紙,與外人交接,輒有莫可言狀之痛苦。
飯後,獨出觀電影於新明,片名《希魔惡死》,敘希特勒以貌似者為其替身,兼及納粹暴狀。故事自屬虛構,而飾希特勒者狀貌酷肖,頗有趣味。
回家,藥眠來談近聞,坐一時許而去。
燈下寫信致彬然,附一書與三官。
二日(星期一)續看《滑稽外史》。
報載南陽老河口仍堅守,大約當地駐軍末潰,而敵兵則抄過其地而前進,故傳業已失守之說。美軍登陸大琉球,今日美方始有正式公布,規模之大又是空前,士兵至十萬人。
午後出外閑行,觀《泰山情侶》電影片。
五時回家,接信數件,獨重慶稿件不至。約定作稿者往往不守信,彬然必陶亦不能限期作文,以至於“中誌”始終脫期,無由提早,真無可如何。
雲彬信中抄示某報對於戰局之觀察,似頗有見,錄之:“豫鄂戰爭關係密切,自鄂北北上與自豫西南斜行向下之敵人,顯然是一個大鉗。在此鉗狀攻勢中,敵必妄圖消滅我布置於伏牛山南北兩麓及漢水(下遊)流域的野戰軍。敵人可能以南陽老河口為初步目標,擊破或截斷我桐柏山前進陣地之兵力,會師於桐柏伏牛兩山脈的缺口上。然後分兩路前進,一循豫陝公路,沿伏牛山北麓,以入陝東,向北威脅西安。一自伏牛山南麓,溯老白公路及漢江而上,以入陝南,遙窺漢中,威脅成都,甚或中途分兵側擊重慶。敵人果有如此野心,那末,他的第一個戰略目的當為截斷我們的大西北,使我戰場割裂,後方孤立,然後相機進擊成渝,動搖我國抗戰基礎。第二個目的是奪取漢中寶雞一帶的空軍基地,以解除華北華中空中威脅,以保護其交通線和工業生產。第三,敵人最大目的,恐怕還是企圖破壞我國的團結統一,瓦解我國的反攻準備,打擊我國的民心士氣,同時妄想在軍事的煙幕下,以發動其陰謀。”雲彬又謂,滇中將來是否要受威脅尚難斷言。唯許多人看法,敵或將在各處發動雲雲。據此,當前局勢實為空前嚴重,而酣嬉猶是,因循猶是,思之悵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