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落魄人途窮遇權貴 風流士失意會情人(2 / 3)

“不能虛留紫桓兄了。”明珠抬頭看了看天色,已過午時,很怕康熙突然駕到,撞上了不好看,因笑道,“你先回去,這兩日過後,我去看你,可要叨擾兩杯了!聽說門上還收了你一二百兩銀子,我已查辦了這事——這批狗奴才真不是東西!吾兄還是收回去,京裏用銀的地方多著呢!”說著,將一張銀票遞了回來。靳輔哪裏肯接,因見明珠還有事,便笑著說:“賞下人們吃茶用罷。”

安置了李秀芝母子三人,明珠籲了一口氣,這才叫過性德問道:“你高世叔呢?”

納蘭性德才總辮兒不久,生得粉麵朱唇,穿得齊齊整整地躬身侍立。自高士奇來,性德天天纏著他講詩詞古文,他二人倒似忘年交般形影不離了。他抬頭看了看父親,輕聲說道:“昨個兒高世叔、徐世伯帶著兒子去看花市。後來高世叔請徐世伯用轎把我送回來。說有事要在外頭耽誤一日,今兒後晌才能回來呢!”

高士奇常常如此,也不算稀奇,康熙也未必今日就來。明珠也就沒再問,隻說:“花市有什麼逛頭,要去一日?——你徐世伯呢?”“徐世伯”便是前科狀元徐乾學,因來府走動得勤,和家人也差不多。聽父親問,性德忙道:“徐世伯奉旨去大佛寺看望顧炎武和傅青主二位先生。回來又約了穆子煦軍門一同去會施潤章、杜訥,說是去一會兒就回來的……”

“哎呀,明相!”父子倆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話,二門外傳來徐乾學爽朗的笑聲,“怎麼一夜之間府上就大變了樣子呢?要不是門口那兩隻漢白玉大獅子,晚生還疑心踏錯了門檻呢!”說著已挑簾進來,一邊拱手作禮一邊環顧四周,“嗬!滿架圖書,滿室翰墨,真個叫人心醉神迷喲……”

徐乾學的相貌甚是平常,金魚眼,鷹鉤鼻,一對暴牙齜出,被煙熏得黑裏透黃,一副玳瑁眼鏡用絲線吊在大襟旁一晃一晃,一說話老鼠髭須上下顫動,怎麼看怎麼別扭。人們一見他這副尊容,便會不期而然地想:“如此德性樣兒,怎麼會是個狀元?”但他卻是貨真價實的一甲一名進士,敲得響的狀元,學問文章都沒得說。

“坐吧!”明珠拍拍炕沿,又擺手示意命性德退下,忙問道,“到何桂柱府去會文了?施愚山他們怎麼樣?李光地和老何是鄰居,也該順便去瞧瞧嘛!”

徐乾學“啪”地打火,呼嚕呼嚕抽了幾口煙,方笑道:“何桂柱夫人歿了,前頭的喪事辦得熱鬧,後花園裏也會不成文,說了一會子話就散了。這兩位先生不比大佛寺的那兩位,施、杜二人倒是挺歡喜的。還說:‘便是取不中也不枉了來京師這一遭’——這還有什麼說的?晉卿那裏倒是去了,架子大得很,不見!說是杜門思過——其實我心裏也有數,陳夢雷已經交大理寺審過,估摸萬歲還要禦審他們二人這件官司,他不過是躲躲嫌疑而已。”

“好嘛,當了大學士,隻等著入上書房宣麻拜相了!”明珠撇嘴兒一笑,“萬歲的口風怕是不再審了。不過他想殺陳省齋倒是真的,須知天下不如意的事多著呢!告訴你,皇上已密地召見了陳夢雷。又問我該怎麼處置。你想,他和晉卿兩個人的事,死無對證,人是好亂殺的?陳省齋那麼好的學問,皇上素來愛重,我請皇上發落他去奉天,過兩年風頭過了再調回來就是了。”“這案子是沒法審。”徐乾學眯縫著眼笑道:“大理寺審他,聽說隻問了一句就退堂了。”明珠詫異地問道:“那怎麼會呢?”

“他們問,‘陳夢雷,你為什麼要在耿逆精忠叛軍中做官?’”徐乾學道,“陳夢雷說‘是皇上於康熙九年十月十日當麵派的差使!’——再往下還怎麼問?”

“於是乎就散了?”明珠不禁縱聲大笑,徐乾學賠笑道:“他們總不能把皇上提到大理寺對質吧!”

兩個人正說笑,老王頭抱著一大疊紅拜帖進來,恭恭敬敬呈放在桌子上,卻身慢慢退了出去。明珠知道這都是館選官吏不知通了多少關節才送上來的,此時他不想看,因見徐乾學要辭,便道:“把這些帖子帶出去璧還了他們。要捐官的成千上萬,誰不想補缺?都這麼來求我,我就是千手觀音也辦不及——告訴他們到吏部去挨號兒候著!”

徐乾學接了帖子,頗有些犯嘀咕:這些捐官人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才走到這一步。隻求明珠見一見都不成。我何必去做惡人?他沉吟著,將一封封帖子在手裏倒換著看。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竟有父母給兒子起這樣名字的!徐乾學讀書多年,卻沒這樣的見識,真乃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明珠接過來看時,隻見這份帖子上端端正正寫著“徐毬毛恭叩明相萬安”的字樣,不禁也捧腹大笑,便叫老王頭出去傳話:叫這姓徐的進來,其餘的半個月後再見。徐乾學生怕明珠再給什麼難辦的差使,一躬身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