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慶功席上名臣坐針氈 條幅詞中罪儒受勉勵(2 / 3)

這一大板唱完,李秀芝淚水已走珠兒般滾下,方緩緩收住,曼吟道:

彈出哀弦放玉箏,停歌揮淚訴平生,

誰憐薄命傷心語,似聽花間鶯囀鳴!

高士奇前後一想,悚然而悟,眼見李光地目光如醉,白癡似的木坐不動,早已明白了首尾,但此時一開口必定要得罪人,便假作懵懂,笑道:“這詞兒挺感人的。惜乎熊老夫子今日沒來,若請他再潤色一番,清秘堂的翰林們也都要為之黯然失色了。”明珠卻不理會,嘻嘻一笑,問秀芝道:“聽你歌詞,隱憂很重,像是真的。本部堂職在天子機樞,果有什麼冤屈,請講,不妨事的!”李光地看了明珠一眼,見他那陰險的臉色竟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奴不敢……”秀芝偷眼看了一下李光地,歎道:“隻求明相佑護,莫讓人……加害奴的兒子……”至此,已是哽咽不止,難能成語。

“哪個敢?”明珠陰狠地冷笑一聲,說道,“在座有三位輔臣,上頭還有聖明天子!”說罷,便命人將秀芝母子帶到側房用飯。明珠又轉臉,笑微微地對李光地道:“晉卿,這母子三人真可憐哪!”

李光地怔了一下,苦笑道,“此等事人間原就不少,何況又值戰亂,哪裏免得了呢?”他臉上全無血色,眼睛回避著眾人。此刻連索額圖也察覺出來了,暗自拿著主意,裝作不理會。

明珠突然臉色大變,惡狠狠地說道:“光地所言,雖然是實情,但是天理不可泯,人情不可欺,我就曾在鄭州為民除掉過兩個惡棍!”

“是啊,是啊……”明珠的敲山震虎驚得李光地心裏咯噔一下,半日才回過神來,慌亂地說道:“道學之中最講天理人情的……”索額圖因李光地營救張伯年,心裏也存著芥蒂。他知道明珠在使“先發製人”的手段,決心要演包龍圖的故事;見李光地尷尬難堪之極,已是吃盡了苦頭,便道:“晉卿,你我有門生之誼。我這人不喜繞彎子,這女子唱的果然是你,就痛痛快快認下來吧。好在這裏都是自己人,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不然恐怕……”他沉吟了一下,下頭的話沒再說。

這個話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的了。這居喪不謹,已經夠這位道學家受的了,更何況李秀芝舍命營救在前,李光地背恩忘義於後;加之拋棄親生骨肉,聽任他們流落江湖十年。有此三大罪狀,一百個李光地也會被參倒。明珠將秀芝母子安頓京師數年,處心積慮原是要拿來砸倒索額圖的。不料從內務府侍候太子衣飾的唐光義處聽說,李光地已準備動手參自己,便率先發難,使出這一手殺手鐧。李光地如再腆顏居官,已被朝野視為寡廉鮮恥之徒,哪裏還敢“挾嫌報複”,出來彈劾自己這個“明包公”?當下聽索額圖一說,明珠心知這一仗隻能打個平手,護得自身安全,因笑道:“索相金玉良言,菩薩心腸,晉卿要想仔細了。你若不認,兄弟也隻好拜章上奏,總不能叫你們骨肉長遠分離,王士禎定能為李秀芝弄清這一冤案。”

李光地隻覺得天旋地轉,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椅上,半晌才道:“豈有不認之理?兄弟……兄弟當年實有此事,卻不知她身懷有孕,受了這麼大的苦……唉……自作孽、自受苦,實不料我李光地竟成了名教罪人——我並不要辯,請明相拜折彈奏就是……”他沉痛地低垂了頭。

事情一經證實,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明珠立時命人去請秀芝。李光地起身一揖,懇求道:“……然否再等待一時,等散筵……”“那不好。”明珠已覺得便宜了李光地,哪肯再讓,嬉笑道,“老明卻沒有老三好心腸,一向用心刻薄,你私下相認,事過境遷,出了意外,豈非兄弟之過?今日當堂認下原是正理!”

“此乃風流佳話嘛!”高士奇見局麵僵持,終覺不是事兒,笑嘻嘻過來拍著光地肩頭道,“值得如此懊喪?——我高士奇還巴不來這樣的好事呢……。”他連揶揄帶勸說,一個勁“遺憾”自己沒有這豔遇,說得李光地啼笑皆非,眾人無不幹笑。餘國柱早已溜出,去請秀芝母子,又去廂房向眾人報信:“諸公都快來看,李大人喜上加喜呀……”眾官員一窩蜂兒出來擁至中廳看時,李光地和秀芝一家四口已哭成了一團,堂上三個宰輔相臣,各懷著異樣心思,在旁邊幫著解勸。

隔了一日,李光地便將申請丁憂的折子寫好繕清,請高士奇代呈康熙。聖旨即下:

大學士李光地職在一品,讚襄機樞要務,不可須臾離京。著李光地奪情在京守製,帶喪辦差。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