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見她上了拗性,起身扳著她的肩頭,說道:“打仗不是圍獵,兒戲不得,懂嗎?”阿秀把身子一扭,雙手掩麵哭道:“君無戲言,這不是你當初說過的?我的父王、哥哥,我的姐妹,我的一家……好慘呐,要不為了他們能雪恥,我來這中原顛沛流離受盡磨難為的什麼?萬歲……你……你好歹替我想想……”康熙聽她這樣說,陡地想起人們傳言阿秀和陳潢的事,不由變了顏色,鐵青著臉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幾次欲言又止,良久才說道:“看來你仍舊是放不下……你的家鄉草原!入宮以來朕是何等待你,哪個嬪妃這麼快就當了貴妃的?……好,既是這樣說,朕就帶著你,你好自為之!”說罷一徑起身去了。
康熙懷了一腔心事匆匆回到養心殿。阿秀戀家報仇,這是情理中的事,他並不生氣。可氣的是,郭絡羅氏和幾個內監都說阿秀入宮後還向外臣打聽過陳潢,可見無論域中域外,惟女人與小人難養也,聖人之言半點不假。
“萬歲,奴才高士奇接駕!”
康熙一怔之下,才見已到養心殿垂花門外。高士奇接旨剛剛進宮,是在這裏碰上的。康熙沒好氣地說道:“進來吧。”便自進院。滿院雪亮的燈光下,索額圖、佟國維、張廷玉、飛揚古和李光地已挨次跪在丹墀之下,見康熙帶著高士奇進來,各自向康熙叩了頭,默默起身魚貫進內。康熙收攝了心神,要過熱奶子飲了一杯,偏過頭問李光地:
“李光地,如今是你管著戶部,到底黃河以北諸省有多少存糧?”
“回主上的話,”李光地忙道,“臣在文淵閣行走,因原來管過戶部,隻是兼辦戶部差事。糧食的事並不十分清楚,大約存有一千五百萬石,散存直隸、山東、山陝各省。”
李光地是個十分機敏的人,見飛揚古今夜來見,料是康熙要在西部用兵。這件事大半朝臣不讚同,他也不願國家在承平之日輕動幹戈,便有意裝糊塗兒。但一千五百萬石也不是個小數兒了,放在前十年簡直不可思議,康熙心裏踏實了許多,笑道:“你是理學名臣,也不肯和朕推誠相見?朕心裏有個盤算;恐怕你打了埋伏吧?”“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李光地騰地紅了臉,說道,“臣焉敢欺飾?”
康熙盯著眾人,良久,突兀說道:“朕看有一千多萬石糧也就差不多夠用。想當年平吳三桂,京中隻有七百萬石糧,江南的糧還指望不上,照樣把事辦了。朕答應過於成龍,軍糧籌足,要訂下製度永不加賦,看來時機到了。”
“永不加賦!”四個字像一聲巨雷,震撼了所有的大臣,自開天辟地,沒有哪個朝廷敢於如此宣布!高士奇進前一步,朗聲說道:“此誠萬世罕有之善政!隻是要詳慮周全,一旦興兵,糧秣不繼,無轉圜餘地怎麼辦?”
“正是要親征葛爾丹,朕才出此決心!”康熙沉靜地說道,“前幾年賦斂過重,老百姓叫苦,官吏也叫苦。如今一宣布興軍打仗,恐怕有不軌之徒借機煽惑民心,這一道聖旨就是絕大的定心丸,你明白麼?”
“主上還要興軍?”李光地撲通一聲跪下,“撤‘三藩’興兵是不得已,平台灣興軍已弄得財源竭蹶,如今中原一片太平景象,百姓安居樂業,不知何故又要興軍?”
“為中華天朝一統天下興軍!”康熙冷冷說道,“朕為天下共主,不能以中原大治,就不顧西域百姓處於水深火熱!聽說你對著國維卜了一卦,說朕這次出師不利,可是有的?”
李光地叩了頭答道:“臣正是要國維將這話轉奏聖上!臣那日卜得‘師’卦,是凶兆!明知不利,臣子怎敢不言?”
“李光地之言可謂偏頗!”高士奇插口說道,“‘師’卦固然內中有凶,但總綱就說‘貞丈人吉,無咎’!我皇上睿智天聰,親臨前敵,正應‘丈人’統帥,正是大吉大利吉卦!”
康熙被李光地一番話說得臉色難看,經高士奇一番辟解,講得精當,臉上又回過顏色來,冷笑道:“想不到你李光地隻看目不看綱!你還得讀幾年書才成呢!實話對你們講,朕為民興兵,原本就不在乎什麼吉凶!這才是‘易’經大理所在。如有什麼不吉、大凶,天也隻會降到葛爾丹身上!你李光地是怎麼了,連這也不懂?”
“臣不懂易經。”飛揚古聽了半日,緩緩說道,“臣隻知道皇上苦心經營多年張網捕鳥,良機不可錯過!皇上永不加賦臣也心悅誠服,一千五百萬石糧,因還要拿出四百萬石京師支用,七百萬石賑濟甘陝從蒙古逃進來的難民,其實隻有四百萬石可供軍用,原來是差得很遠的。但據臣所知洛陽、陝州庫中有二百萬石糧,井徑藩庫存糧一百四十萬石,還有於成龍今年征糧五百一十萬石沿漕運北上,都未計入戶部存糧中,這個仗好打,這就是吉利。”
康熙聽著心中不由暗笑,這個飛揚古真不含糊,但他卻不知自己親自在延安等處設的四個廳,暗存了四百萬石糧,見李光地尷尬,此時也不便說,遂起身打了個嗬欠道:“無論主戰不主戰朕都不罪,天不早了,你們跪安。張廷玉和高士奇與索額圖商議一下,哪些人留京,哪些人從駕,叫禮部預備,二月二日,朕在五鳳樓閱兵,禦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