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這一緊要的軍事建議武丹卻沒來得及向康熙陳奏。第二日淩晨,索額圖從飛揚古軍中匆匆趕回,以內大臣身份召集侍衛會議,傳達夜裏康熙的決策,命武丹立赴南京,著於成龍督催漕運北上。武丹臨行時隻向索額圖轉達了明珠的話便飛騎而去。康熙軍務龐雜,比在京城時更忙十倍,發旨各軍收緊包圍,逼近景峰黃崗山,未能想及堵截逃路的事。索額圖哪裏肯替明珠邀功,自然按下了不提,他兼管著提調各路供餉的差事,隻日夜督促南京的於成龍、河南的湯仁輝和陝西的葛禮調集水舟陸車,運糧、運肉、運菜供應集結在烏蘭布通前線的十四萬大軍。
半月之間,清兵在飛揚古的指揮下,先後克服林西、熱水塘、水城子、上宮地諸城。狼瞫率喀喇沁左旗占領了黃崗山要塞。葛爾丹的兩萬人馬全被壓縮在景峰和烏蘭布通峰的山峪裏。連連丟失天險,葛爾丹心中極度驚慌,但他心裏明白,隻要一下令退卻,在五倍於己的清兵鐵壁合圍中立時就會潰不成軍。幸好這時羅刹國派人來送信,說半月之內將派紮哈羅夫中將帶三千哥薩克前來增援,達賴的藏兵也趕到了科布多,正向烏蘭布通日夜行進。這是兩劑興奮劑,葛爾丹覺得膽氣豪壯,遂下令在景峰臨時造一“駝城”,誓與清兵在此決一死戰。
所謂“駝城”,蒙古人滅宋時就曾用過。即是將大隊駱駝排成城圈以資守圍。駱駝這畜生號稱“沙漠之舟”,每遇大風狂飆即堅臥不動,戰陣之中利用它的此種特性組成臨時駝城,確是再妙不過。葛爾丹一聲令下,用來運送輜重的一萬三千頭駱駝全部集結到了景峰之下,環大營而臥,背上加了箱垛,把毛氈漬了水遮蓋得嚴嚴實實,三百名火槍手伏臥在駱駝陣後,一萬名弓箭手則站在靠後的高坡上嚴陣以待,遠遠望去,烏沉沉,黑鴉鴉,恰如一道鐵壁似的。
飛揚古和索額圖二人騎馬在駝陣前巡視一遭,回到巴林大營時已是辰刻。索額圖顯得很興奮,一邊喝著熱牛奶,一邊與佟國綱談笑,又對飛揚古道:“這樣的駱陣不足懼,我今日已命人將四十三門紅衣大炮全架在了正麵,用不了兩個時辰就可撕開了他的駝陣,他的全軍就會不戰自亂!”飛揚古聽了卻不言聲,閉目半仰在椅上仿佛睡著了似的。索額圖笑著對佟國綱道,“你瞧瞧咱們大帥,又犯了瞌睡蟲兒毛病了!”
佟國綱笑了笑,近前說道:“大帥,今日此戰必操勝券,已經算無遺策了,您還在琢磨什麼?”
“聖上要的是無一漏網,不是必操勝券!”飛揚古霍然開目,神色變得異常嚴峻,“葛爾丹並非等閑之輩。我看他是用駝陣阻擊我軍,掩護他的中軍向西北逃竄!不然,他最精銳的穆薩爾大營為什麼不在正麵,卻設到了景峰之西?要知道,穆薩爾是專管護衛他的!大炮不能全用在正麵,至少要有一半調往西北!”
索額圖也沉下了臉,說道:“你也忒是多慮!這一層我也想到了,西北通往科布多的路上不是荒草灘、沼澤地便是沙漠瀚海。他真的逃出去,我們的輕騎兵是做什麼的,難道我們的馬比他們跑得慢麼?大炮本來就少,倘若正麵攻不進去,葛爾丹根本就不用逃,這個仗就打成對峙局麵了,你怎麼向皇上交差?”飛揚古沉吟了一下,說道:“隻怨我調度無方,沒有早些看出來。這幾日工夫,滿可以從狼瞫部抽出些兵力扼守西北的。此時我想,最要緊的是不能放虎歸山,這裏多打些日子也沒什麼幹係。”索額圖冷笑道:“你說的是什麼話?簡直是昏聵!夜長夢多,羅刹國隻要知道葛爾丹和我們打成平手,立即就會增援,戰火蔓延,說不定會毀了尼布楚新訂條約。壞了朝廷大局,這責任你來承擔?”
他擺起了上書房輔政的身份,又是骨頭又是刺,分量極重。飛揚古深悔當時康熙派索額圖來時,沒有請旨將全軍指揮權交給他。如今倒好,仗打勝了索額圖居功,打出毛病兒來索額圖無過!思索良久,飛揚古咬著嘴唇道:“中堂,不是我駁您麵子,四十三門大炮全用在正麵,不妥當。葛爾丹在西域也打過敗仗,此人背後有達賴和羅刹資助,恢複極快,逃出去就是禍害!”
“那就調十門炮過去。”索額圖也仔細想了,這一場爭論畢竟瞞不過康熙,若真的有所疏忽,康熙難容,因道,“有十門炮足夠用了。”
飛揚古憋著一肚子氣,下令調過十門紅衣大炮。直待午時過後,他方與索額圖披掛停當,過西拉木倫河,來到陣前。此刻左翼參將年羹堯,右翼佟國綱各率步軍一萬,騎兵五千,刀出鞘,箭上弦,隻等一聲令下便要出去。飛揚古叫過二人,獰笑著吩咐道:“駝陣先用炮轟,開了缺口,立刻衝進去,將葛爾丹各營分割開。國綱,以你為主,擒住葛爾丹就是首功!若有逃逸,我就顧不了你弟弟是什麼上書房大臣了!”說罷,將手中血紅的大令旗“嘩”地一揮。
三十三門紅衣大炮立刻怒吼起來,飛彈挾著濃煙,閃著火光飛向敵陣,一千餘名鳥槍手站在陣前向景峰敵陣猛烈射擊。幾乎與此同時,葛爾丹陣中三百火槍手也向清軍發射。他們雖無大炮,但俄羅斯式火槍確比清軍精良得多,射程既遠,準頭又好,且集中火力專打炮手,清兵中炮手早有四十餘名飲彈而亡。虧得飛揚古每門炮配備的炮手多,若照編製常例配備,少說也要啞了十門。此刻槍炮之戰打得激烈,景峰下,西拉木倫河畔炮聲隆隆,震得大地劇烈地撼動著,景峰下幾處起火,在北風中劈啪作響,戰場上濃煙黃塵直衝雲天,殺聲鼓聲不絕於耳,甚是緊張恐怖。
但葛爾丹的駝陣並沒有被攻開。難就難在駱駝是活的,幾次正麵炸開缺口,駱駝被炸得血肉橫飛,立刻就有馭手重行調整補上。直到未時,飛揚古命集中火力猛擊西翼,叫鳥槍手集中射擊馭手,這才奏效。清軍左翼對麵終於被撕開三十丈一個大缺口,接著正麵也被打開。飛揚古雙眼通紅,大喝一聲:“七尺丈夫建功立業即在此刻,弟兄們,殺呀!”年羹堯和佟國綱,一個白盔銀袍,一個銀紅披風,將馬刺輕輕一碰,彈丸般疾馳而出。數萬清兵馬上馬下齊聲呼喊著衝殺過去。葛爾丹營中立時號角急鳴,一萬餘名騎兵潮水般湧出陣前,西拉木倫河岸立刻呈現一場白刃肉搏的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