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獵,山林的林,狩獵的獵。
我爺是獵人,我姥爺是獵人,我爸媽都是獵人,我一身上下幾百億個打獵的細胞,但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從沒進過山,更別說打獵了。我六歲那年,我爸媽臘月進山,這一去就是十五年,再也沒回來。所以我家兩位老爺子對我進山打獵的想法是深惡痛絕的,直接扼殺在想象裏。
我和我老舅(小舅)最親近,他在縣城負責經營著一家山貨鋪,和貴山貨鋪。村裏打下來的東西要送到我老舅的山貨鋪去賣,肯定有些東西是犯法的,但我老舅還是會賣,因為我們家這種山貨鋪就是靠賣違法的東西掙錢,賣木耳賣山菇能賺錢,別鬧了。
我家的山貨鋪雖然不大“幹淨”,但證件齊全,為什麼能辦下來,我隻能說我大舅是工商局的,其他就不說了。
我現在是和貴山貨鋪的副經理,不用羨慕也別嫉妒,我們店裏一共就仨人,我老舅是經理,我下麵還有一個夥計。夥計前幾天剛剛辭職不幹,聽說有人給那小子介紹了個省城大戶人家的小姐,那小子樂的當天就找我老舅辭職,連剩下的半月工資都沒要就急著回老家結婚去了。我有時就想,那小子命真好,咋沒人給我介紹一個大小姐呢。後來我老舅告訴我,大戶人家其實是省城一個夜總會的名字。
所以說,別信名頭,看實際。我現在既是副經理又兼職夥計,名頭大的我都沒敢印名片。
我們這種山貨鋪雖然達不到古董店那種“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但利潤卻也不低,一個月能有幾單生意就夠賺的了。
這周以來,我們店那門除了我和我老舅,就沒進過第三個人。這倒無所謂,畢竟不是那種走量的買賣。
中午午飯剛過,店裏來了兩個客人,一細看,還是熟人,正是旁邊村的李山李海兄弟。李山是個粗人,廢話多,五短身材,看著就不招人待見;李海高大威武,但卻天生是個啞巴。
一見是熟人,我老舅嘴角輕微上揚,熱情的迎了上去。
做山貨這一行認的都是熟人,尤其我們這是黑市,生人的貨沒人敢要,這是規矩。
看李家兄弟合力提個大包,一看便是有貨,應該還是好貨。但人還沒到眼前,一股臭味便飄了過來。
請進裏屋說話,我老舅開門見山道:“山子哥今天帶的什麼貨,讓兄弟瞧瞧。”
都是熟人,李山一邊打開包,一邊打趣:“二龍,今天我帶來的可是好貨,別人家我都沒去就直奔你這,你可得破費了。”
那東西包裹的是裏三層外三層,我在旁邊心想,什麼東西還得裹的這麼嚴實,兩個大男人看著,還怕人偷不成。
李山從包裏取出一個巨大的黑色皮卷,在地上攤開,一股腥騷味瞬間便充滿了屋內,著實讓人惡心。
隨著皮卷的攤開,我老舅的鼻子和眼睛都在動,他不自覺的蹲下身來,更近距離的觀察這東西,好像全然不在意那熏天的臭味。
這是一張野豬皮,一張從脖子到尾巴都剝的很完整的野豬皮。皮上散出的腥臭味告訴旁人,這野豬皮剛剝下沒多久,還沒晾就拿來賣了。
我老舅看著那野豬皮,眼睛不時的在動,他很驚訝,但卻沒表現的那麼明顯,依舊在那很冷靜地觀察。
倒不是他沒見過野豬皮,隻是這張皮真的是太大了!
在野豬中,正常的成年公豬身長多在一米到一米七之間,除非是特別壯的大公豬,能達到兩米也就頂天了,這還是算上頭皮的長度。但眼前這張野豬皮,沒有頭皮部分,僅僅是身體部分就起碼有兩米多長,天啊,這可是頭百年難遇的大家夥!
“這是什麼豬,怎麼這麼大!”我驚訝地問出聲來。
我老舅蹲下,摸了一下皮上的針毛,搓了搓,然後鼻子深吸了兩下:“是野豬皮,貨真價實。”
聽我老舅這麼說,李山李海兄弟呲出大黃牙樂了。
“這野豬是你們自己打的嗎?”我老舅問道。
李山回答:“那可不,廢了我們好些子彈才把它給弄死。”
我老舅又看了一眼那野豬皮,上麵確實布滿了子彈孔,但更顯眼的是皮上如手腕一般粗的窟窿。
“你們這是用什麼槍打的?”我老舅又問。
“就是獵槍唄,還能用啥,難道用大炮轟,哈。”李山笑答。
我老舅都沒抬頭看李山,話鋒偏冷地說道:“山子哥,咱鄉裏鄉親的也算熟人,你這貨到底是怎麼來的你得和我說清楚,不然再好的貨我也不會收,你們跑山的也懂行裏的規矩。”
在偷獵這一行裏,稱打獵為跑山。一個行業形成了,便都會有規矩。跑山的把動物打下來拿去買,正經市場肯定是收不得,那就要進黑市。所謂黑市指的大概就是我老舅這種店,什麼熊掌鹿茸,狼牙虎骨,統統全收。但收貨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的貨要有具體來路,來路不明的東西要不得,不然很容易惹上禍患。
李山依舊沒鬆口,他咧嘴說道:“你這是什麼話說的,這真是我們兄弟打的,你看那子彈孔,還能有假嗎。”
但我老舅卻毫不受影響,他指了指地上的野豬皮說:“話說出來不怕難聽,就憑你兄弟那兩杆獵槍能打死這種野豬嗎?”
這話說的很直接,就像刀子一樣直擊李山的謊話。我老舅是那種麵樣斯文,但冷起來卻不怒自威的人。
李山此時不敢再說話,他知道根本瞞不過去。李海像個傻子一樣在那站著瞅他哥,額頭竟都急出了汗,我心想,李海是啞巴,沒撒過謊,這一看就是心虛了。
我在旁邊打起了圓場說:“李大爺,你就實話實說吧,我老舅也不會為難你。”
李山臉上頓時有點掛不住,不好意思的說:“二龍兄弟你別誤會,大哥不是有意想瞞你,隻是說出來怕你不信。這豬確實不是我們打的,是我們昨天進山撿的。”
“這麼大的豬是在山裏撿到的?”我老舅當然不信,我也不信。
“可不,所以說瞞你是怕你不信嗎”,李山呡了呡幹裂的嘴唇,繼續說:“我們兄弟倆昨天進山去收套子,在後山蓋兒嶺的林子裏發現的它。開始都不知道是啥,看那麼大個都沒敢過去。但靠近之後才發現,竟然是一隻野豬屍,而且沒臭味,看來還不是瘟豬,是一隻被活活咬死的大野豬。它的四肢和內髒都被吃的幹淨,脖子也被咬斷了一半。”
我多嘴問了一句,“什麼動物能有這本事?”
李山搖頭說:“不知道啊,我們發現它時,它就已經死透透的了,但看它已經被吃了那麼多還有身上的牙印,這山裏能有這本事的也就是狼群了。”
我老舅聽完李山說的,便又蹲下身去看那張巨大的野豬皮,我也跟著他一起看,心想,兩米多的大野豬竟然能被咬死,究竟是什麼動物幹的?
山中有個老說法,“一豬二熊三老虎”,巨型的野豬王,尤其是脫群的大孤豬,那是山中之王,連老虎都要忌憚它三分。排在它後麵的是護崽的母熊,狗熊記仇,熊崽子要是遭受了攻擊,那母熊是不要命的,獵槍完全克製不住。這最後的才是老虎。由此能想到,野豬王的實力是多麼的強悍。
老舅看著野豬皮上的窟窿,摸了又摸,沉思了好一會,對李山說:“山子哥,開個價吧,這皮你打算要多少。”
李山嘿嘿笑道:“二龍,咱都是鄉親,大哥信任你,你多少錢收,給個數,大哥絕不還價。”
李山果然是個老油條,他說這話是想讓我老舅別壓他,這皮雖然不是打來的,但來路也算清楚,並且確實是上等貨色。
我老舅伸出幾根手指,李山和他那啞巴弟弟頓時樂開了,李山笑著說道:“二龍兄弟就是爽快,就喜歡和你做買賣。”
老舅從保險箱裏取出現錢給他們,做這一行要的都是現錢,沒有賒賬開條一說。
李家兄弟走後,我和老舅回到裏屋。我本想收起那臭氣熏天的野豬皮,但我老舅卻沒有要收起來的意思,他蹲下身,再次入神地觀察起那皮上的窟窿。
老舅對我說:“大獵,你看這窟窿,能看出什麼嗎?”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看不出來。”
我老舅見我耍懶,催促道:“你再過來看看。”
我沒辦法,蹲下身靠近那野豬皮,越靠近臭味越濃,熏的我實在受不了,便連連搖頭打退堂鼓。
我老舅則說道:“這窟窿,絕對不是狼咬的。”
我一驚,立馬拿開捂著鼻子的手問道:“不是狼還能是什麼?這麼大的野豬除了狼群誰還能咬死它?”
我老舅指著野豬皮對我說:“你看這窟窿,這很明顯不是狼牙咬出來的。野獸的牙都是上寬下尖,但牙的長度不同,咬到肉裏劃出的傷口也不一樣。狼牙的長度絕對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傷口。”
我問:“狼牙能有多長?”
“狼牙和狗牙的外形相差不多,隻是狼牙比狗牙大些。普通的狼牙長5到6厘米,能過6厘米的很少見,也隻有狼王的牙能達到6厘米以上。而且獸牙咬過的傷口有特點,狼是狼的,狗是狗的,都不一樣。再說,狼牙咬過的地方寬度也不是這樣的,這個窟窿太寬了,所以肯定不是狼牙咬的。還有,這野豬致命的傷應該是腦後的脖子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咬死它和胡亂吃它的,不是一種東西。”
我表情驚訝,立馬問道:“那是什麼咬的?你看的出嗎?”
老舅想了想說:“我不敢確定,但我覺得這張皮裏有大買賣。”
“什麼大買賣?皮上麵畫著藏寶圖不成。”我伸手去翻那野豬皮,我老舅打了我手一下,“電影看多了吧。告訴你啊,這野豬既然不是被狼咬死的,那這山裏能咬死它的幾乎沒有,你看它那體型,這是百年難遇的巨型野豬,能把它咬死的隻可能是它與生俱來的天敵。”
“天敵?”我說。
我老舅點了點頭,我覺的他心裏大概知道是什麼咬的,但他沒直接告訴我。
又是兩天沒生意,這天中午,老舅給我一個地址,讓我去幫他取些東西,我問是什麼,我老舅不告訴我,催促我快點去,特別叮囑我一定別違章。
我開車跑了大半個縣城,根據地址來到一戶人家門前,敲門說我是和貴山貨鋪的,那家主人聽完,表情立馬變得嚴肅,都不讓我進門,丟給我一個大黑包就把門關上了。媽的,像打發要飯的似的,我心裏那個不爽啊。
開車回到店裏,我把東西扛到裏屋,累的滿頭大汗,對我老舅說:“什麼破玩意,累死我了。”
老舅打開包,裏麵包裹了好幾層,我瞟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包裏麵整齊的放著十幾杆長管獵槍。天啊,我剛才竟然哼著小曲拉著它們繞了半個縣城,想想都後怕。
我忙問:“老舅,你買這麼多獵槍幹啥,打算鬧革命啊。”
“不是我要,你順子叔讓我幫忙弄的,過幾天不是要上山打圍嗎,他獵幫要換一批槍。”
我才想起來,再過幾天就是一年一次打圍獵的日子了,今年又是順子叔領頭,看來我家不用出力也能弄到點好東西,誰讓順子叔是我姥爺的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