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早換在裏頭穿吧,你嫂子說,這麼一穿,原本玉樹臨風的人,都跟套了個龜殼似的,進了城,也叫人笑話。”玉破禪拿著手撣了撣玉入禪的肩頭。
“就是,趁早換了吧,不忍進了城,也叫人笑話。”拓跋平沙來回打量三人一番,不覺生出一股傲氣,含笑問,“莫非在京城的人都這樣穿,”
雖沒說破,但言下之意,便是他們子規城人人都有的禦寒的衣物,在京城千金難買。
金蟾宮道:“京城沒幾個人見識過這衣裳。果真像套了個龜殼?待我換了再見姐夫。”說罷,便跟玉入禪爭先恐後向馬車裏去,廢了好大精神,重新換了衣裳,這才出來,果然一身長袍還是陪著寬大華麗的披風、氅衣更顯得身姿卓然。
“走吧,進城。”玉破禪道。
玉入禪有些悻悻地遲上兩步跟著,聞到玉入禪身上的奶臭味,又想,興許金折桂生兒育女了,變得其貌不揚甚至醜陋不堪了,自己見了她,便再不會胡思亂想。這麼一想,底氣來了,驅馬向前,插、進玉破禪、嚴頌、金蟾宮說話的隊伍。
“姐夫,那個拓跋公主生得如何?”不怪金蟾宮膚淺,實在是身為一個正常的男性,不先問女子的相貌,有些不合情理。
“人家公主說了,要嫁的是中原男人,自然謹遵中原的規矩。她坐著轎子來,你姐姐見過她,我卻不曾。”玉破禪道。
玉入禪、嚴頌齊聲詫異道:“那公主竟然這般惺惺作態?”
有道是入鄉隨俗,能叫大王子攔著她帶嫁妝出門的女子,怎會是個謹遵三從四德,身在男女忌諱不多的塞外仍舊不肯見外男的人?
“……那公主的官話如何?手上針線如何?可會琴棋書畫?”金蟾宮一連問了三樣,就不信那拓跋公主樣樣都會。
“莫忘了,鬱觀音當初是嫁入拓跋的,朝廷給她的女官、宮女悉數留在拓跋,鐵釵公主乃是咱們朝廷的人教養下金枝玉葉,官話自然是不差,手上針線更是了得,琴詩書畫,雖不至於說精通,但閑來無事,夫婦二人對月吟詩作賦,還是能夠的。況且,她在中原女官、宮女教養下,對中原十分憧憬,定不像其他女子那樣不情不願地和親中原。”玉破禪雖沒見過公主人,但聽金折桂對鐵釵公主十分喜愛,便覺那人定然十分出色。
金蟾宮連聲道:“果然是我嫡親的好姐姐。”
“做什麼叫鐵釵?叫個金釵、玉釵、絳釵豈不好聽多了?”對那位公主是否是個才女,嚴頌並不關心,於是問的就是些細枝末節的小事。
“塞外鹽鐵稀缺,你瞧著鐵字不顯矜貴,人家卻覺鐵字才是護國公主的風範。”玉入禪點了點頭,不覺想起了阿烈,暗歎果然憂國憂民的女中巾幗,不獨中原有,塞外也有。
護國公主?嚴頌憐憫地望了眼金蟾宮,心道金蟾宮以後有的受了,誰知看見金蟾宮越發滿意,不由地納悶起來。
他自是不知,金蟾宮自幼便生長在金折桂的羽翼之下,喜歡的便是幹練強悍的女子,對小鳥依人的女兒家反而不喜。此時金蟾宮滿心覺得將來的妻子定然跟金折桂不相伯仲,心內便連聲讚歎。
玉入禪也是,聽玉破禪這般說,就在心裏嘀咕了一句:若那鐵釵公主跟金折桂差不離,娶了她也罷。這般想的時候,錯過了玉破禪意味莫名的一眼。
甫一進城,金蟾宮便忘了鐵釵公主,見到城裏燈火通明、鼓樂驚天,嗅一嗅,可聞見肉香、餅香、酒香,望一望,可見路邊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當街赤膊與人擲骰子。
“今兒個是子規城什麼節不成?”金蟾宮忙避開不看那女子,心裏連聲歎了兩遍不堪入目,卻覺燈光下,那擲骰子的女子麵上戴著詭譎的誘惑。
“有辱斯文,有傷風化。”嚴頌趕緊扭過頭,“玉哥不管一管?”
“哪裏來的老學究,我們子規城,可沒什麼風化不風化的。”拓跋平沙笑了,城裏卷了家財去私奔來的男女沒有一百也有十,要說什麼風化,豈不是要把人全部趕走?
嚴頌悻悻地不敢抬頭,隻聽兩邊各地的戲詞聲不絕於耳,心歎妄想醉生夢死、紙醉金迷的人,都奔到子規城來了?
嚴頌、玉入禪雖是從子規城離開的,此時也覺這地方陌生得很,路過一家名為迷醉坊的酒樓,瞅見樓裏喊價聲一聲接一聲,足足喊到了十萬兩,後麵依舊有人叫價。
“是個什麼東西,這樣昂貴?”玉入禪問。
玉破禪低聲嗤笑道:“前朝玉璽,前朝皇帝流落在外的子孫想買回玉璽複辟。”
“姐夫,這樣的東西你們也許賣?”金蟾宮跟隨金閣老久了,雖素日裏“風流不羈”,但若論沉穩謹慎,依舊是同儕中的佼佼者。
“不獨我們許,皇上也許。”玉破禪道。
“我怎忘了這麼一茬。”金蟾宮喃喃道,深深地為樓上那些以為買了個玉璽就複國有望,渾然不知已經到了朝廷掌心裏的先王子皇孫一歎。
一路向前,之間沒有宵禁的子規城熱鬧非常,四下裏賭博、銷贓的人攙和在做正經生意的酒樓、茶坊裏,混亂中卻又詭異的規矩齊整。
到了黑風寨山門外,頭會子見識真正的黑風寨的金蟾宮咋舌不已,連聲歎道:“祖母的黑風寨像是個閨閣女子胡鬧時候唱的將軍令,姐夫的黑風寨才是真的威風。”
隻見黑夜中,附著在山脈上的屋舍、哨塔蜿蜒起伏,於暗夜中,散發出不遜於皇宮的恢弘,但比之精雕細琢的皇宮,真正的黑風寨又多了幾分草原的粗獷豁達。
“汪汪!”兩聲犬吠後,山寨大門內竄出兩條狼狗。
“果然就是它們!”金蟾宮笑了,不想他猛地出聲,那兩隻狼狗當即護主地立在玉破禪的馬前,衝著金蟾宮、玉入禪、嚴頌狂叫。
玉入禪有些走神,想到自己即將見到花容不再的金折桂,一邊惋惜紅顏易老,一邊釋然地想,待見了她,便能放下心中包袱。
“好個狗仗人勢!”一聲嚴厲的呼喝傳來,兩隻狼狗登時又向山寨裏竄去,玉入禪一哆嗦,莫名地興奮起來,期盼地抬頭,卻不見金折桂的人,心道自己是怎地了?怎麼會聽見她嚴厲的聲音就興奮起來?反複在心裏想了想金折桂生下官爺後該是怎麼個邋遢、鬆弛模樣,依舊壓抑不住心內的興奮。
“好狗兒,聽話給你骨頭吃。”
玉入禪順著幾聲音分辨金折桂在哪裏,冷不丁地覺得脖子上火辣辣的疼,一扭頭,果然玉破禪在瞪他,趕緊分神對跟著來的朝廷官宦道:“諸位大人先隨著這位拓跋兄弟去洗一洗風塵,好好歇一歇。”
“正是,明兒個給諸位設洗塵宴,請諸位大人好好在子規城鬆散兩日,再商議相親一事。”
眾官員才進子規城,便覺子規城又糜爛又引人向往,聽玉入禪說,連忙拱手答應。
“諸位請。”玉入禪拱手道,一扭頭,撞見原來金折桂立在山寨避風棚子裏,隻見她滿頭青絲用金色緞帶高高梳在頭頂,青絲隨著緞帶葳蕤而下,披在合身的紺青色袍子上,兩隻手向前攏著,就似個小椅子一般,叫前頭的胖娃娃舒坦地靠在她胸口上。瞧著不像是個生育過的婦人,卻像個帶著弟弟遊玩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