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將他攙起,道:“曾兄弟,路見不平而起,乃劍士本份,何談報答?隻望曾兄節哀。”
曾五又掙紮著伏地磕頭,道:“壯士高姓大名,可否見告?”我猶豫了一下,隨口道:“在下申勤。”曾五輕聲念了幾遍,眼中含淚,以雙膝行至公子言身旁,拜了幾拜,道:“公子數年來待小人甚厚,小人永敢肺腑。原指望為公子多所奔勞,不想反誤了公子大事。曾五萬死不足以償,請公子原淆!”
公子言漸漸定住神,歎了口氣,道:“這卻也不怪你,隻悔當初不該在你家歇腳。”
曾五淒然笑道:“公子胸懷寬廣,小人當年投奔公子,確實沒有走錯。公子將來必成大器,隻恨小人不能伴隨公子成就大業了。”
公子言撓了撓後腦勺,苦著臉道:“你要離開我麼?唉,這般情勢,你也確實不宜再隨侍我門下了,不知你要去哪裏?”
曾五苦笑了幾聲,沒有作答,卻回到躺在地上的妻子身旁,雙手將她秀發收攏,右手手指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咳了兩聲,便一動不動凝視著她。
那頭紮方巾的尖腮文士長歎一聲,走過來,從懷中摸出幾錠銀子,向曾五道:“曾兄弟,這些銀子你且拿著,先尋個隱秘之所呆一陣子,此事若能平息,公子自會再來找你,到時再為公子出力不遲。”見曾五不接,便推了推他的肩頭,道:“曾兄弟別太傷心了,自古人誰無死…”
誰知一推之下,曾五竟倒地不起,卻是左手暗持匕首自盡了!
我見狀大驚,感佩曾五上對公子言之義,下對愛妻之情,不由一陣心酸。公子言和另一名護衛都趕到曾五屍身之側,一個含淚頓足,一個嚎啕大哭。
哭罷多時,在那文士催促下,我們合力把曾五夫妻屍身掩埋了,公子言又是垂淚一場。在動手掩埋公子離等三人屍身時,那文士眼神發直,盯著公子離看了半晌,忽然道:“且慢!”言罷拉著公子言轉向農舍另一麵。
我愕然一愣,與那護衛對視片刻,那護衛忽然向我跪下,道;“申壯士,今日多謝你了,救了我家公子,又報了曾五之仇。”我歎道:“還是未能救下曾五啊。”那護衛道:“曾兄弟與我弟妹感情甚深,弟妹既去,他也是不願獨生的了。”
交談了一會兒,公子言與那文士從農舍後轉了出來。公子言向我長揖到地,道:“申壯士今日令公子言免遭羞辱,此恩此德,我公子言沒齒難忘。”我連忙還了禮,但心中卻有些焦急起來。在此糾纏已有多時,我手下那些軍士都在林中等我,若是醒來見我不在,四處尋找之時暴露了蹤跡,難保不出意外。
那文士也向我作揖道:“在下商卻,乃我家公子府中幕賓,今日多謝壯士援手相救。”我心中更加焦急,這般繁文縟節起來,不知何年何月了,便道:“商兄不必客氣,咱們快把這三人掩埋了吧。”
商卻擺了擺手,道:“壯士請慢,在下還有話說。請問壯士從何而來?所為何事?”
我道:“在下雲遊江湖,以四海為家,途經此地,適逢其會,便出手相助,商兄不必在意。”
商卻道:“不知申壯士以何為業?這般打扮,實是非同尋常。壯士不必誤會,在下並無他意,隻是有些要緊事,務必打聽清楚。”
我笑道:“不瞞商兄,在下實乃刺客,剛作完買賣,欲往他處,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營生,夜路行走,不得不小心些,故此身著黑衣。”
商卻聽罷,臉色釋然,回頭看了看公子言,公子言“啊”了一聲,道:“怎麼?”商卻道:“公子,那我就說了。”公子言奇道:“你說便說罷,剛才我們不是都定好了的麼,這會兒又來問我?”商卻無奈的苦笑著搖搖頭,轉過來神情一肅,向我道:
“壯士可知今日所殺何人?”
我道:“聽你家公子適才喚他為‘公子離’,卻不知是什麼人?”商卻奇道:“你既知他是公子離,卻又不知公子離是何人?”我愣了愣,道:“難道是什麼貴人?”
商卻笑道:“這也難怪,壯士常年奔走江湖,對於朝政大事,或許關心較少。壯士可聽說過當今天子許君曾?”
我笑了笑,道:“除了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外,其他的我卻也不知。在下行走江湖,天子大概也管不到我頭上。”
商卻道:“那是自然,壯士俠義天下,快意恩仇,天子與閣下自然毫無關係,可對於我家公子,那是關係大了。”
我道:“俠義二字,卻是不敢當的。不知你家公子是誰?”說完,我望向公子言,公子言臉一紅,嚅喏著沒說出話來。
商卻點點頭,道:“看來壯士對朝政確實淡泊得很了,閣下可能對公子言三字不知,但對照楊君三個字,想必不會陌生吧?不瞞壯士,我家公子言便是當今苑伯之弟,天下赫赫有名的照楊君!”
聞聽此言,我一口氣憋在胸中差點沒暈倒,原來這軟弱的公子言便是大湯六公子之一的照楊君,實在令人意想不到。照楊君以忠義聞名天下,相交遍於各國,府中食客八百,俱都是忠肝義膽之士。四年前為救犯了事下在苑國死牢中的結義兄弟伯恒,竟以王弟之身闖入牢中與伯恒同甘共苦相伴了三個月,最後迫得苑伯不得不赦了伯恒。此事被天下傳為美談,也被無數江湖好漢引為處身立世的榜樣。不想今日我所救之人便是這照楊君,而這照楊君如此無主見,如此懦弱,根本無法跟傳言中的照楊君相提並論,實在令我大倒胃口。
我不知所措的朝公子言拱手道:“原來是天下聞名的照楊君,真真令人想不到。卻不知照楊君為何來到此地?”公子言臉更紅了,使勁搖著頭擺手道:“壯士見笑了,天下聞名四字,哪裏敢當?”
商卻忽然撇開話題,問道:“壯士可知我苑國最大的敵人是誰?”
我脫口道:“大居罷,天下人有誰不知呢?商兄為何說起此事?”
商卻搖搖頭道:“若是三年前,說我大苑最大之敵乃是大居,那便不錯,可時移事易啊。我大苑與大居百年宿仇,那是不假,可彼此實力相當,誰也奈何不得誰。自從廖韓公繼位後,不斷南侵,三年前更與我軍在長庸關大戰,雖然敗了,可賊心不死,這幾年來處心積慮,便是要與我大苑再次一決高下。這廖韓公是個野心極大的人,若是我軍戰敗,那便是亡國之禍!”
聽到這裏,我都不知該說什麼為好。我此行便是要挑撥兩國之間的恩怨,若是被公子言和商卻等人知曉,哪裏會有好果子吃?想到這裏,不禁擔心起仍在林中休整的軍卒。
商卻好似看見我臉現憂色,便道:“壯士倒也不必為我大苑擔憂,廖國雖然實力強大,可我大苑精兵天下聞名,也不是好惹的。隻是目下我軍正與居軍在樊城決戰,廖韓公便想趁機撈上一把,意欲與我軍重開戰端。我大苑雖不懼廖國,可兩線作戰,腹背受敵,畢竟不易,是故我主便遣我家公子前往許國結盟。許、廖兩國數百年不和,自然願意與我共結對抗廖國的盟約。目下許君曾攝天子位,代管許國國事的是太子許斯,按照盟約,許斯遣其弟許離來我苑國,充壽春守牧使,暫領壽春軍政。有許離在壽春,廖韓公若想輕啟戰端,便要好好考量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