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陰摯之極的長笑,我身子忍不住一個激冷,隻見草叢中一人長身而起,抄著手向公子言笑道:“公子別來無恙否?”
公子言哼了一聲,道:“伯恒兄,相隔不過數月,怎的不見你有所長進?竟然連個尾巴都甩不掉?”
我心中又是一震,原來此人竟是四年前被公子言在獄中搭救的結義兄弟伯恒!伯恒當年曾為苑國客卿,因犯顏頂撞而惹得苑伯暴怒,故被下於死牢之中。後公子言親臨大獄,與伯恒在獄中結伴三月,迫得苑伯放了伯恒。此事被天下傳為美談,照楊君三個字也從此名滿天下。不料今日我竟能得見此君一麵,而相見之時境況卻又如此詭異!
隻見此人身材修長,一身白衣,腰間卻束著鮮紅的緞帶,電閃雷鳴中乍隱乍現,猶如身上隨時滴著血一般可怖。麵容更是蒼白,笑聲卻像夜鷹一樣怪異。
隻聽他又是一陣咯咯怪笑:“這家夥跟了我很長時間,我把他引來,便是想讓老弟試試身手。言老弟,適才出手,可還滿意麼?嘿嘿,嘿嘿!”
公子言微笑道:“身負武功,卻不能隨意施展,確實難受!看來天下最了解我的人,還是伯恒兄啊!”說罷,回頭看看了死於樹下的黑衣人,讚道:“此人身手還算不錯,殺起來有些味道,卻不知為何跟蹤伯恒兄來到此地?”
伯恒邁步來到那棵樹下,俯身揭開屍體臉上的黑布,輕呼了一聲,道:“果然是他!”
公子言搶上幾步,抬眼看去,咦了一聲,道:“這不是宣儀的表兄勾勒麼?怎的他一介文弱書生,竟會身懷如此武功?”
伯恒冷笑道:“這又有何奇怪?以忠義仁厚之名為天下敬仰的照楊君,劍術之高,世上又有幾人及得上呢?言老弟,這勾勒在世人麵前乃是越斥候的親外甥,當今越國的下大夫,可背地裏,哼哼!”
公子言疑惑道:“此人莫非另有身份?”
伯恒道:“老弟可知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劍手有哪些?”
公子言悠然道:“這又有何不知,散玄、莊予、莫破、柯幀、如漏、靳不恨、逢戈、邢夫人和倪家兄弟,這些人名列大湯十大劍手之序,那是天下頂尖的高手。除此之外,你廖國的大劍客崔成、許國的瓊無名以及我苑國的專合都素負盛名,隻是要差了十大劍客一籌。那專合更是被秦申所殺,死於非命,嘿嘿!”說到專合的時候,話語中竟帶有些許嘲諷之意。
忽然一陣急雨灑了下來,雨點如豆珠般砸在身上,隱隱作痛。我強自忍住,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心中如雷電一般翻轉跤騰,霎時轉過千百個念頭,卻又一個都捉摸不住。
伯恒和公子言立於大雨之中,紋絲不動,任憑雨打風吹,竟是聲息皆無。過了一會兒,大雨收住,星月終於從烏雲中探出身子,夜空也逐漸清晰明朗開來。
二人忽然一陣大笑,笑了半晌,伯恒道:“老弟,還記得當年你我也是在這樣的大雨中並肩作戰,殺得渭南烏雲部三百餘口雞犬不留!”
公子言笑道:“小弟如何能夠忘卻?那番殺戮才真的算酣暢淋漓呢!”
伯恒笑著笑著忽然頓住,森然道:“那個白胡子的老頭你可還記得?在你我殺完最後一個烏雲部女人的時候,他突然出現,一劍便在我的肋下穿了個窟窿!”
公子言吃吃笑道:“我的肩膀上也給砍了一劍呢,嘿嘿,差點沒被卸下來。”
伯恒臉頰顫動,喃喃道:“可怕的武功…絕世的劍術…那老頭言道,若非看在你我兄弟此舉是為扶危濟世,鏟除邪惡,就憑我二人這般血腥殘忍,早將你我殺了。”
公子言歎道:“你我兄弟當年意氣風發,隱瞞著身份,縱橫江湖。聽說烏雲部惡跡昭然,便趕過去滅了烏雲一族。嘿嘿,什麼‘扶危濟世,鏟除邪惡’,什麼‘血腥殘忍’,那白胡子老兒說法有趣,卻一點也沒錯。”
伯恒點頭道:“你我二人意氣相投,看不慣這戰亂紛起的吃人世道,當年便結心明誌,要結束這民不聊生的亂世,建立一個天下歸一的盛朝。隻是手段或許真的太過殘忍,這些年想來,我隱隱覺得似乎欠妥。”
公子言搖著頭,不以為然的道:“伯恒兄多慮了,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此乃勢所必然!為使天下蒼生安居樂業,人人盡享天倫,此等小節又算得什麼?況且當今天下強者如雲,不施斷然手段,必會反遭其禍啊!”
伯恒低頭喟然良久,複道:“適才老弟說到天下素負盛名的高手,並未將這老頭算上吧?”
公子言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算他,那當今天下第一高手之名非他莫屬。隻是十年前你我於烏雲部遇到此人之時,他已是滿頭白發,十年來又音訊全無,不知此人是否還在世上?”
伯恒不以為然道:“十年來我派人四處搜尋此人蹤跡,雖無甚結果,卻也打聽到一些消息。十大劍客中排名第二、第三的莊予和莫破,便是這老兒的徒弟!”
公子言嘿然一聲,道:“連莊予和莫破也是他的弟子,此人劍術之高,直是駭人聽聞了。”
不僅公子言駭然,我聽了也是心中一跳。莊予和莫破二人在江湖中聲名顯赫,如日中天,那是習劍之人心中地位崇高的聖人!莊予的弟子公子離、莫破的弟子專合都曾與我鬥過劍,雖敗在我手下,但劍術之高卻令我至今思及都後怕不已。以此推算,伯恒和公子言口中的白胡子老頭劍術究竟高到什麼程度,真是難以想象了!
隻聽伯恒道:“我手下得力之人從莊予處得來消息,那白胡子老頭自號不舍,十九年前收過一個關門弟子,其後一直音訊全無。據我事後細細推究,他所收的這名弟子,應該便是七年前江湖上聲名鵲起的許國高手徐裴!”
公子言哦了一聲,道:“徐裴出道江湖後連勝許、廖兩國十七位著名劍手,其後前往廖國康平與崔成鬥劍,意欲一戰躋身大湯一流劍手之列,可惜敗給了崔成。此後便杳無音訊,聽說隱姓埋名了。卻不知原來是那老兒的入室弟子。”
伯恒點頭道:“不錯,雖說許裴敗給了崔成,但崔成告訴我,其劍術已入一流劍手之列,他敗就敗在心高氣勝,太過急躁,被崔成使了個誘招,輕鬆取勝。此後徐裴痛定思痛,隱姓埋名,據說是去練劍了。”
公子言道:“若是如此,徐裴七年來苦心磨礪,劍術應當更上一層了。有機會我倒要領教領教。”
伯恒笑道:“老弟你已經領教了。”
公子言奇道:“這話從何說起?莫非勾勒便是許裴,徐裴便是勾勒?”
伯恒用腳踢了踢那死去的黑衣人,笑道:“正是此人!他幼時被送往許國為質,因聰明伶俐,竟討得大湯天子許曾之夫人成氏喜愛,收為義子,賜名許裴。至於如何會拜不舍老兒為師學劍,我卻不得要領了。隻是按年齡、出道時日等來推算,此子應是不舍老兒的弟子,為驗證我的推測,我專門拜訪過與許裴交手的崔成等十多名劍手,發現其劍術身法與十年前你我在烏雲部遇見的不舍十分相似,故此才得以證實。”
公子言輕蔑的看了看勾勒,笑道:“此人武功也算不錯,卻沒有傳說中許裴那麼高。”
伯恒笑道:“不是他武功不高,而是老弟劍術幾年來精進不少,若是老弟衝出江湖,十大劍客必然有一個人要給你騰出位子來了!哈哈!為兄我是趕不上你了!要知道這勾勒一年前曾和莊予的關門弟子公子離在許國比過劍,連公子離也不及他。”
公子言嘿嘿一笑,道:“公子離算什麼東西,被秦申小兒輕輕鬆鬆就殺了!”
猛然間聞聽此言,我腦中轟的一聲,猶如雙雷貫耳,霎時間如中夢魘,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喊著:“他怎麼知道是我?他怎麼知道是我?”
隻聽伯恒奇道:“公子離死了?不會吧,我怎麼聽說他現在是你壽春的守牧使呢?”
公子言樣樣得意道:“此人自以為得計,妄想蒙混過關,明目張膽的到壽春來挑起你我兩國的爭鬥,卻不料事事墮入我的算計當中,虧他還敢自稱什麼申勤,兩個字倒過來一念,那不就是秦申麼?這兩日他在壽春又花樣百出,醜態畢現,嘿嘿!兄長且回去讓僮不機布置好圈套,待秦申明日渡過洪河去刺殺廖慕之時,便教他死無葬身之地!嘿嘿!”
我隻聽得頭皮發麻,全身冷一陣熱一陣,便如剛從冰窟爬出來,便又滾進油鍋一般,好不難受。想不到公子言是這樣一個陰險毒辣的小人,想不到他竟然早已知道我是秦申,更想不到他竟和伯恒如此勾結,而伯恒竟然是廖國的重要人物…太多的想不到,太多的意外,令我五內俱焚,一時間心中發慌,不知所措。
伯恒好奇地問道:“此中關節我卻並不知曉,老弟能否給為兄說說?”
公子言悠然道:“他一出樊城,此行目的及路程我便已得曉。此人性格我也打探清楚,雖是刺客出身,卻一心憂國憂民。伯恒兄,這一點與你我倒是相同。”
伯恒插口道:“這些消息當是那位好朋友給你的吧?我卻並不知道。”
公子言點頭道:“正是。他將秦申的一切都告知了我。適逢我奉命出使許國,我家伯兄要我將公子離帶回壽春,我正盤算著怎生想個法子除掉公子離,得到他行蹤的確切消息後,推算他可能路經當河,便在當河多盤桓了幾日。然後施了個小小的計策,他果然就往裏鑽了進來,替我殺了公子離,順順當當跟著我回了壽春。”
伯恒皺眉想了想,道:“此人事跡我聽說過一些,能殺了專合父子以及公子離,想來劍術必是極高的。剛才聽你說他憂國憂民,這一點與我等兄弟相若。老弟,你說能不能把他收過來,這樣的人才,殺了可惜。”
公子言搖搖頭道:“此人武功劍術不錯,計策權謀都堪稱一流,除了手段不夠狠辣以外,倒也算得個人才。我也曾動過收服他的心,可旁敲側擊幾句後,便發現此事難成。況且老朋友也在信中提醒過我這一點,所以我決定還是除掉他為好。”
頓了頓,公子言又道:“明日晚間,秦申便會由孟魚渡過河,後日於渭驛夜殺廖慕。伯恒兄可回去告知廖慕和僮不機此中細節,設兵馬埋伏,待秦申一動手,便殺了他。然後以此為借口進兵長庸關。長庸關一旦危急,我伯兄必會命於樊城一線大戰的歇同和居軍訂城下之盟,等歇同領兵來到壽春回援,嘿嘿,我便矯命奪其兵權,再殺了容午耬!”說到這裏,公子言臉放紅光,神色間一片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