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呼吸聲忽然頓住,謔的轉過身來,長劍出鞘,飛身直刺我麵門,來勢十分迅猛。偷襲螳螂的黃雀卻忽然被螳螂主動發起了攻擊,這一下可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危急中連忙舉劍封住麵門,足尖加力,飄身後退。
那人追擊之勢毫不停歇,身子如鵠鷹般撲過來,長劍來勢不變,我這一退竟不起絲毫作用。我心中大駭,此人身法當真快極!無可奈何之下,隻得揮劍格擋,這卻非我所願了,一旦打鬥之聲傳了出去,附近的廖軍聞訊趕來,我命便要休矣!
隻聽“嗆啷”一聲,對方長劍被我蕩了開去,胸前門戶大開。借著火光一看,原來竟是長泉。此時她也認清了是我,一聲歡呼,長劍回鞘,笑嗬嗬道:“原來是你!”
她這聲歡呼喊出來是痛快了,可我卻暗自叫苦,遠處的廖軍聽到了這裏發出的聲響,已經吆喝著搜了過來!我連忙拽著她向西奔去,身法也施展到了極限,身邊的林木飛也似的向後遠去,廖軍的呼喝聲也漸漸消失了。
一口氣奔了三裏多地,我們來到一條小溪邊。見已經將廖軍遠遠甩在了身後,我方才放下心來,放緩腳步喘口氣。
長泉被我拉著行了幾步,輕輕將手向回縮了一下,我立時警覺,“啊”了一聲,放開道:“對不起,剛才情況緊急,所以…”她低著頭,撫弄著手,一句話也不說。我忙問道:“是不是弄疼了?”她還是不說話,隻是默默的跟在我身後,搓弄著雙手。
這時候我也沒工夫去考慮別的事情了,弄疼了就弄疼了吧,反正我也不是故意的,且過了眼前這條小溪再說吧。
黑夜中看不甚清,我撿了一根樹枝,試了一下水的深淺,轉頭道:“公主,這水不深,咱們淌過去吧。”
長泉低頭不語,我卻自顧自除去鞋襪,綁在腰間,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對岸行去。走到溪流中央,我發覺她並沒有跟過來,回頭一看,她卻仍在岸邊看著我。無奈之下,我隻得回轉上岸,道:“這水真不深,快跟我過去吧。遲得片刻,說不定追兵就要到了。”
她忽然仰頭看著我,輕聲道:“我怕水,你能不能背我過去?”我二話不說,蹲下身子,道:“上來吧。”心想,早說不就完了麼?扭扭捏捏的,讓我白走一趟。
她臉露笑意,輕輕伏了上來,我立刻聞到一股少女的體香,不覺心中一蕩。我背著她向溪流對岸行去,走了幾步,踩到一塊卵石,腳下一滑,她立刻雙手圈住我的脖脛,身子伏得更低了。背上的長泉身軀輕柔,長發散了下來,從我耳邊掠過,幽香陣陣,令我心中一片迷離,渾然不知身在何方。
忽聽她趴在我耳邊柔聲道:“水涼麼?你可小心些啊。”這句話輕聲道來,關切之情溢於其間,我心頭頓時一片溫暖,竟不知如何回答。
穿過小溪,我將她輕輕放下,心中卻十分不舍,回頭看看那溪流,竟有些怨恨起來,為什麼這溪水不更寬一些呢?好讓我背著長泉多行一會兒啊。
稍停片刻,待腳踝幹了,我穿上鞋襪,和長泉並肩向西行去。過了片刻,長泉道:“咱們這是向哪兒走啊?”
聞聽此言,我心裏立刻沉了下去。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難道要我告訴她真相麼,難道要我對她說,我們這是朝真正的逃生之路行去麼?難道讓她知道,我讓大家逃走的路線其實是個陷阱麼?
無奈之下,我隻得打岔道:“你刺殺廖慕得手了麼?”
長泉得意起來,微笑道:“那當然!那頭笨驢,睡得跟死人似的,一點都沒有警覺。”
想了想,我又問:“你怎麼沒有按約定的方向回去,卻一個人跑到山坡上躲起來了?”
長泉皺了皺眉,道:“本來是準備這麼逃走的,可放火燒了驛站之後,我忽然發現情況不妙。那些驛吏不忙著救火,卻隻是在一旁大喊大叫,就跟看熱鬧一樣。我覺得有些不妥,就準備到山坡上看看情況再走,那裏地勢比較高,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後來周圍忽然就衝出來很多廖國的軍隊,就好像預先埋伏在那裏似的,我越看越奇怪。”
說到這裏,長泉滿臉的疑惑,向我道:“那麼多廖軍把驛站包圍起來是為什麼呢?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我們要刺殺廖慕麼?可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不通知廖慕呢?為什麼不早一點擒獲我們呢?如果說他們並不知道的話,為什麼要在這裏布置那麼多人呢?為什麼一等我們放火焚燒驛站的時候就突然出現了呢?他們行動那麼迅速,一切就好像預先演練過一遍。”
我心道:“他們本就是預先演練過的。”但這句話卻不能說。我隻得搖頭苦笑,因為我實在無法可說。現在放在我麵前最頭疼的問題就是如何處置長泉公主。讓她跟著我走?這樣的話所有的一切她都會了解的。我忽然十分害怕她知道真相,如果她知道這一切的話,我真的無法想象她會怎麼想我,也許她會恨我一輩子。可是,讓她從原路返回麼?這樣做隻會將她推向死路,我能這樣做麼?
我重重歎了口氣,目前形勢已然如此,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也許最終她會知道真相,但我至少希望這一刻她仍然不知。我願意和她一起,在這樣的夜晚結伴逃亡。
又行了片刻,長泉問道:“殿下,我們這是去那兒啊?”
我含含糊糊道:“走走看吧。廖軍現在向東麵追過去了,我們向西走,能給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長泉奇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向東?我們現在行進的方向,離接應的船隻越來越遠了,我擔心錯過了時機,可就回不去了。”
我敷衍道:“那些城衛軍們都是向東逃去的,所以我估計廖軍定是追過去了。如果此時我們回去,很有可能碰上廖軍。”
長泉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忽然身後馬蹄聲響起,我一驚,側耳細聽,蹄聲並不密集,估摸約有兩三名騎者正向我們這個方向趕來。推算出追來的人並不多後,我鬆了口氣,拉著長泉藏到一叢灌木之後。
兩名廖軍的騎兵從黑漆漆的樹林中出現,揚鞭催馬,行色十分匆忙,眨眼工夫便從我們麵前衝了過去。我靈機一動,摸出兩柄短劍,一揚手擲了出去,這兩名騎兵如何躲得過去我這絕技,腿上中劍,俱都栽倒於馬下。
長泉冰雪聰明,已然領悟我的意圖。搶上前去長劍指著二人咽喉處喝道:“都不準出聲,誰敢叫喚我便殺了誰!”這兩人疼得坐在地上,手捂傷口哼哼個不停,卻在長劍的脅迫下不敢大聲喊出來。
我上前問道:“你們是那位將軍的部下?這是要去哪裏?”
二人咬牙忍著疼痛,互相望了一眼,卻都不言語。
我微笑道:“是了,你們怕把機密泄露了以後回去沒法交差。這樣吧,這裏一共就四個人,我們當然不會把你們泄密的事情說出去的,你們肯定是害怕同伴將來把今天的情況捅出去,對嗎?那幹脆我就殺了你們其中一個,讓另外一個可以放心的回答我的問題,你們看好不好?”這套逼供的手法於我來說乃駕輕就熟之事,當年行走江湖之時,我無數次使用過,今日看來,效果依然不錯。
二人頓時臉色煞白,忙搖頭道:“俠士饒命,我們說!我們說!”
我又道:“那好,誰回答我的話最積極,最誠實,最詳細,我就留誰的命。說吧,你們是誰的部下?”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爭先恐後的回答起來。原來他們屬於伯符將軍部下親兵,奉伯符將軍之令,到前麵的軍營傳令。我聞言一愣,廖軍大營此刻不是在南麵五十裏外的洪河北岸麼,怎麼這裏也有軍營呢?
我道:“前麵的營寨有多少人?領軍的是誰?”
其中一個身材瘦小的軍士忙道:“領軍的將軍是誰我就不清楚了。但伯符將軍經常命令我們去那裏送信,就在前方十裏左右。”那身型稍胖的軍士補充道:“營寨規模不大,估計也就五六百人。我去過幾次,看得出並非我大廖國的正規軍隊,服色十分雜亂!”
我又道:“伯符讓你們送什麼信?”這次那稍胖的軍士搶先道:“這卻不知,都寫在書簡之上了。”那瘦小的軍士狠狠瞪了他一眼,這胖軍士猛然醒悟過來,臉色更加煞白,向瘦小的軍士喃喃道:“你看我做甚?難道這書簡之事能瞞得過這位壯士?”
順著胖軍士的眼光向那身材瘦小之人望去,果見他背後用布綾綁著一個書筒。我一伸手取過那書筒,掰開筒蓋,倒出一卷書軸,攤開一看,上麵簡簡單單寫著幾行字:刺客西逃,望請嚴密搜拿封堵,吾將率軍隨後趕到。後麵落款為子玉。
我道:“子玉是誰?”那胖軍士道:“子玉便是我家伯符將軍的號。”我點了點頭,向長泉示意,長泉劍尖閃出兩朵劍花,二人頓時斃命。
我利用伯符先入為主以為我要順原路返回的心態,出乎意料的向西逃走,所以能那麼輕鬆的脫出包圍圈。可為何伯符那麼快的就判明了我的逃忘路線了呢?難道和長泉在林中相逢時的打鬥驚動了他麼?可是我們早已將聞訊趕來的廖軍甩開了啊,那些廖軍甚至連我們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顧不上考慮那麼多了,現在伯符率軍在後緊追,前方又有廖軍的營寨,若是再行耽誤片刻,我們必將落入合圍之中。所幸這兩名信使被我們截了下來,我們一定要趁著前方敵軍尚不知情的空子,迅速趕到與寅歌他們接頭的漁村。
長泉神色略微顯得有些緊張,向我道:“他們知道我們的行蹤了,怎麼辦?”
略一思索,我道:“現在後麵有伯符的追兵,前麵有廖軍營寨擋道,我們繞過去。”
長泉忙點了點頭,卻又道:“可我們這一路西行,怎麼才能回去啊?”
我歎了口氣,沒有回答她,辨明方向,招呼她躍上伯符親兵所遺下的戰馬,轉頭朝洪河河岸的方向行去。一路上打馬狂奔,不作片刻停留。
林中樹枝分杈,荊條密布,操控戰馬極為不易。我十多年來常在夜間行動,因此目力較強,當先開道,長泉則緊隨在我身後。
奔行了兩個多時辰,胯下戰馬忽然“哧溜溜”長嘯起來,前腿高高抬起,立時頓住。巨大的衝力將我向前推去,我連忙雙足一點馬蹬,身子騰空而起,向一旁飄身而下,水聲響起,卻原來落在了洪河的河灘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