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河發源於秦嶺,經光、廖、苑三國,在越國境內彙入渭河,最終流向東海。河北岸是密密的森林和丘陵,原屬吳國,該國三年前為廖韓公所滅後,廖軍分兵兩路,一路沿洪河北岸向東攻入越國揚州,越軍退守國都景陵;一路被阻於長庸關,後為歇同大敗,元氣大傷。越國由此而得喘息之機,遂與揚州廖軍對峙,勉強維持住目前這個形勢。可以說,越國能得不滅,大半依賴於苑國,而苑軍能將廖軍阻於國境之外,大半依賴於洪河天險,若是沒有洪河和長庸關要塞,以苑國國力,縱有天下聞名的精兵猛將,也難以和湯朝五強之一的大廖國抗衡。
我望著滾滾的洪河水,望著停泊在岸邊的三艘苑國戰船,心中浮想起臨別時公子言款款的叮囑和切切的關懷,不由一陣惡心,隨即不自禁身子一陣發冷。
看了看長泉公主和手下一百名城衛軍西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軍士,我有些於心不忍。這裏麵沒有我從居國帶來的親卒,那些人已經由寅歌帶領著和兆行的人馬會合去了,他們將拿著有我守牧府印章的書簡前往長庸關接收快船,這是我用四萬兩銀子換來的,同時換來的還有容午耬起兵接應的保證。而這些手下,將跟隨我一起刺殺廖慕,事成之後將被我甩給伯恒。
望著他們熱切和求戰的目光,我真的有一些不忍。我狠了狠心,強迫自己拋開那些憐憫和同情,這個世上狡詐與險惡的事情我見得太多了,無謂的善良和軟弱隻能於事無補。
我將長泉和軍官們招攏過來,詳細說了我的計劃。今夜向北行進五十裏,折而向西二十裏,天亮前到達渭驛,布置好埋伏,等廖慕明日晚間在渭驛歇息之時,一舉刺殺!得手後原路返回。我同時交待一句:一旦得手,不需有我命令,任何人都向現在駐足之處返回,最終在這裏彙合,然後乘上這三條戰船回到孟魚渡。
命令下達後,大家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長泉靠了過來,眼神中充滿了渴望,向我道:“刺殺廖慕的一劍,不知殿下可否讓我來完成?”見到她毫不懷疑,我心中愧疚,忽然湧起一陣想告知她事實真相的想法,但隨即強行壓製住這個念頭,點點頭道:“那我就期待著見識公主的神劍了!”
長泉十分高興,嘻嘻笑道:“神劍稱不上,殺他還是綽綽有餘的!殿下您就看好吧。”言罷,轉身當先而去。
我心中暗叫僥幸,還好長泉公主匿名參加擂台比武,從而加入城衛軍,否則公子言焉能讓她隨我前來?她可是我手中最大的棋子,由她動手行刺,可以完全洗脫我的幹係,到時候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為,與我秦申,與我居國可毫不相幹!公子言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這一著!
三年前此地尚屬吳國管轄,吳國和苑國關係十分融洽,我手下這些軍卒中許多都來過這裏,對此地的地形非常熟悉,是以一行人行動十分迅速,天亮前便已來到渭驛。渭驛不大,專門為沿著官道而行的官府中人中途歇宿而備,十餘間木屋錯落有致的排列在一片樹林之中的空地上,一條官道由北向南從渭驛旁邊穿過,想必今日廖慕便要沿此而來。
我知道一登上洪河北岸的土地之後,便早已被伯恒的人盯上了,此刻自然也在他們的監視當中。但我並不擔心,我知道他還不會動手,他要等我們刺殺了廖慕之後才會發動圈套。而那個時候,我手下的軍卒們將成為我放出的最大誘餌,而我,卻會躲起來,趁廖軍圍追長泉等人之時,向西突圍,從北麵繞過廖軍僮不機的大營,到達洪河上遊三十裏處的一個漁村,從那裏登上寅歌前來接應的快船。如果被廖軍發現,我就返回長庸關,與容午耬的水軍相會;如果我的逃走十分成功,沒有引起廖軍懷疑,那麼對不起,我們這些從居國來的人,將逆流而上,逃之夭夭。
這番計策我仔細盤算過,同時也和寅歌相互商討過,可以說成功的機率是較大的。既然老天爺讓我聽到了公子言和伯恒密談的言語,我又怎麼能有理由辜負他對我的美意呢?
我再次布置了一番,命長泉埋伏起來,一旦見到廖國專使的隊列,便要認準了其中的司呂廖慕。晚間刺殺得手後,以長嘯為號,一起逃走。同時,我將人馬的分配布置權交給了長泉,她十分興奮,興高采烈的安排人手,誰擋前,誰據後,誰掩護,誰探哨,忙得不亦樂乎。我則騰出手來圍著渭驛周遭的樹林轉了一圈,發現一座小山坡上林木十分茂密,此處高出渭驛數丈,周圍的景物一覽無餘,在這裏躲藏,不僅難以被發覺,更可觀察渭驛的情況,及時發現逃亡的最佳方向。
一聲號令之下,眾軍士都各自依照分配的任務選擇地形埋伏起來。長泉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來,盯著我道:“謝謝你!”我微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又道:“謝謝你那麼信任我,這是我第一次指揮,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失望的!”我聽了內心更是慚愧,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窘。
長泉見我沉默不語,忽然一笑:“等殺了廖慕,你可要好好升我的官!我要當都尉!”說完,纖腰一轉,貓著身向驛站潛伏過去。
我站立在原處,看著長泉的背影,呆了半晌,心中如五味瓶打翻了一般,渾不是滋味。佇立良久,方才回過神來,以極快的身法,向那片山坡潛去,找準一棵枝葉特別濃密的大樹,縱身而上。
天色蒙蒙漸亮,驛站中的吏卒也紛紛起身,打開大門,活動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一些軍卒背裹長卷,騎馬直出驛站院門,向南行去,想必是去向僮不機大營送信的信使。
在大樹上我不停的向外圍觀望,想看清廖軍都埋伏在什麼地方。我的身後是南麵,五十裏之外便是廖軍大營,這一路上都是樹林,視線不甚清晰。西邊林木稀疏,有一條小溪淌過,過了溪便是一片片的丘陵,東邊是我們來此的方向,也被濃密的樹林遮擋住看不清楚,而北麵是一片開闊的草地,官道由北向南直通渭驛,一眼可以看出幾裏地。
廖軍都在什麼地方躲藏呢,我定睛仔細觀瞧,卻一無所獲。難道不在這裏麼?也許是埋伏在我們回去的路上?如果是那樣,我的逃脫行動將變得更為容易。
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了一天,到得傍晚時分,沿北路官道上旗幟飄揚,黑壓壓長長一行隊列行來,廖慕終於來了!
隊列行到近處,隻見數十名騎兵在一名尉佐的帶領下排成兩行當先而行,其後一輛四匹高頭大馬所拉的大車被眾多腰懸佩劍的劍手簇擁著,車輪發出呀呀之聲,緊跟在騎兵身後。最後是整整齊齊手執長矛的軍卒,隊列十分嚴整,足足有數百人之多。
按照大湯定例,天子所乘車輛為八馬所駕,諸侯為六馬,有爵位的貴族和大臣四馬,看來這駕大車之中所坐的,應當便是廖國司呂廖慕了。
我手心中不禁捏出一把汗,廖慕來了!那麼,伯恒的族弟伯符啊,你究竟在哪裏呢?我四麵八方仔細觀瞧著,忽然西邊小溪之後的丘陵處,隱約見到旗戟晃動,再轉向身後,密林的勁頭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人影。北邊和東邊雖未發現動靜,但想來人數也必不會少。原來伯符的兵此刻方才出動,看這情形,卻已經將整個渭驛方圓數裏之地都圍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該來的人都來了,下麵就等著好戲開場吧!
驛站裏的吏卒早已排列在外,十分恭敬的等候著。那隊列行到驛站之外後停住,從駟車之上挑簾下來一人,頭戴高冠,身披錦袍,並不言語,直接隨驛站的吏卒鑽進最大的一間木屋中去。簇擁大車的劍手們也都住進了旁邊的十多間木屋之中,剩下的數百名軍士便選擇空地支起了營帳。
又過了一陣,炊煙嫋嫋,篝火點燃,驛站中也掌起了明燈。
因為兩天兩夜都沒有合眼了,一直不停的在緊張奔波,整個身子十分疲憊,一股倦意湧至,不知不覺中我竟然在樹上閉眼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將我驚醒,我猛地睜開雙眼,卻已經是深夜了,朝發出慘叫聲的方向望去,正是驛站之中。伴著慘叫聲,一道清晰的長嘯傳來。驛站忽然著起了大火,驛站外的軍營裏也有數個帳篷燃燒起來,火光閃動,鑼鼓鳴響,整個驛站眨眼間陷入一片混亂。
我知道長泉已然得手了,這聲長嘯是在招呼大夥兒回撤的訊號。現在廖慕死了,那麼伯符肯定將會發動陷阱圍捕我。我立刻扭頭朝外圍看去,隻見四麵八方突然亮起無數燈球火把,將夜空照得通紅。從火把的數量來看,廖軍這次出動圍捕的人馬至少有數千之多!看來伯恒此舉誌在必得。
大火越燒越烈,轉眼間整個驛站就完全淹沒在了火海中。驛站外的帳篷很快也成片燃燒起來,士兵和吏卒們哭喊著向外亂跑,企圖逃離這死生之地。
那些放火掩護的城衛軍們想必應該在向東撤退了吧。我在心裏暗自為他們祈福,希望他們能衝破重圍,逃得出去,雖然我知道這個可能性非常小。我忽然掛念起長泉來,不知她此時怎樣?
忽然東邊密林中一陣大嘩,隨即響起一片兵刃相交的撞擊聲,繼而有人大呼:“刺客在這裏了!刺客在這裏了!”大批大批的廖軍士兵舉著火把從我藏身的樹下奔過,向發出喊聲的地方趕去,我不由一陣難過,他們畢竟是被圍住了。這些士卒們滿懷希望和信心跟隨我前來,卻被我一手送進了敵人的手中,他們當中有幾個能活下來呢?我緊抓著樹枝,心中忽然一痛,長泉公主,你能逃得出去麼?
又過了一陣,打鬥之聲向東移去,喧鬧聲漸漸遠了,想必是一些武功較好的高手突出了包圍,廖軍也跟著追殺過去。眼前渭驛的大火仍在燃燒,卻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勢頭。仔細看了看,見周圍沒人,我足尖一點,躍下大樹,認準方向,向西奔去。
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左首一塊大石之後有一條黑影潛藏著,仔細分辨,呼吸之聲竟然十分輕微,難怪我剛才沒有發現!這裏竟然躲著一個高手,看來這下子有得麻煩了。
我凝神站住,轉過身去,慢慢抽出了血鴻劍。我必須在此人發出聲響之前解決掉他,否則大批的廖軍士卒回轉過來,可不是我能應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