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瓊華漸冷,夜色深沉,我捧著兔子坐在紅泥小爐旁聽婆婆講《牡丹記》。

這故事俗氣的很,大概總結一下,就是民女牡丹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用計顛覆了天下。

這姑娘實乃奇女子,一麵是癡情君王白月光的替身,一麵是反賊將軍親手送進宮的棋子。

哦對了,還兼任那反賊將軍心頭的朱砂痣。

我給兔子順著毛,頗有些感慨:“她真忙!”

婆婆噎了一下,恨鐵不成鋼地問我:“小姐就沒有旁的想法?”

我茫然地看她,心道聽個故事需要有什麼旁的想法?

但婆婆問的真誠,我便認認真真地答了:“婆婆,靜華寺好歹是個尼姑庵,咱們講這些情情愛愛的故事是不是不太好?”

婆婆長歎口氣,抬起枯樹皮似的手撫摸著我的發,輕聲呢喃著:“不明白也好,小姐,你要一世天真嗬。”

我癟嘴,不太樂意聽這話。

我八歲那年是大病了一場忘記了前塵不錯,可我腦子又沒壞!婆婆不就是變相說我傻麼?

婆婆見我生了悶氣,便笑嗬嗬地拿著白糖糕哄我。

我才伸了手,就被她輕輕推了一下:“白糖糕要沾蜂蜜才好吃,咱們這兒沒蜂蜜了,你去找庵主拿些。”

我病愈後住在靜華寺,至今已有八年。

庵中尼姑數十,個個待我親厚如長輩,就連常板著臉的庵主亦然。

我過去的時候原以為庵主正在念經,可到了門口時卻聽見了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我正要退開,懷裏的兔子突然蹦出來朝著屋裏跑。

“白雪!”我驚了一瞬,忙衝了進去,一眼看見了那年輕男人,男人身高七尺儀表非凡,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唇……

唇色淺白,也就比死人好點。

他俯身抱起了白雪,雖未受重傷,可麵染死氣,活像是一具精致的行屍走肉。

“怎麼冒冒失失的,還不出去!”庵主厲喝,悄悄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被嚇了一跳,忙道了聲歉,轉身就朝外跑,出了門才想起我的兔子還在裏麵。

我悄悄折回去蹲在門口,從袖子裏薅出個胡蘿卜來勾搭兔子。

房間裏麵飄來男人的聲音,滋溜一下往我耳朵裏麵鑽。

“鼠姑她長這麼大了啊……”

庵主冷冷的逐客:“秦將軍既然見過了,就請回吧。”

秦霄麵上難堪,壓低了聲音說:“她是我的未婚妻,理應隨我回去。”

庵主被他氣笑,言辭裏是我不曾聽過的鋒利冰與寒。

“秦將軍,與你定下婚約的是前朝公主白茸,和今朝民女鼠姑有何關係?”

我驚愕的捂著嘴巴探頭看向屋裏,心說我什麼時候多了個未婚夫?

裏頭這位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莫不是急著將我帶回去衝喜?

我慌了神,也不管那倒黴兔子了,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婆婆!救命呀!

我雖長在這靜華寺中長年不曾下山,但對這位秦將軍還是有所耳聞的。

前朝國破有秦家一半功勞,今朝百姓敢怒不敢言也有秦家一半苦勞。

秦家是受萬人唾罵的兩姓家奴,是當今聖上手中最肮髒的刀!

這位秦將軍更是天底下少有的薄情寡義的負心郎!

竹影低斜於碎石小道上,我跑的匆忙,中間還跌了一跤,磕裂了手腕上拿紅繩係著的水青色碎玉。

我顧不上痛,跌跌撞撞地朝前跑著,衝進了所居的小院時才長鬆了口氣。

我的婆婆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她定有法子護我!

“婆婆!”我揚聲喊,扒拉著門框減速,才開了口眼淚便冒出來打轉。

屋中燭火昏黃,婆婆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我抽噎著上前推她,如同往常一般同她撒嬌。

“我不要嫁給那個兩姓奴!”

這一推,手下人忽而一歪,直挺挺朝著一旁倒去。

我嚇了一跳,忙扯住她的手臂將人攬住免得她真的摔了,可今日的婆婆格外沉,我差點被她帶的跌倒在地。

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扶好,腳上卻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疼得我眼淚差點縮回去,當即便蹲了下去,差點沒能站起來。

“婆婆,您拿個石頭作甚?”我含糊地問,低頭時視野裏赫然出現塊巴掌大的玉石。

玉石瑩潤水頭極好,就連我這個長在山野裏的姑娘都能看出它的好來。

當即我也顧不得疼了,隻心疼的蹲下身去抓那玉石,這麼好的玉若是磕了委實可惜!

玉石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正麵還刻著八個大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我手上一抖,這玉石差點又砸在腳上。

“婆、婆婆?”我呆呆地抬了頭,入目是緊闔的雙目以及一張分外安詳的臉。

我終於意識到不對,抬起顫抖的手朝著她鼻下探去又在須臾間砸落,霎時間隻覺天旋地轉,喉中不受控製地發出支離破碎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