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餘月裏,京中先後發生了兩件大事,大到從不關心朝堂的平民百姓也盡人皆知:一是太子急病薨了,二十幾歲的人連個一子半女都沒留下,太子妃思君成狂,在頭七那晚守夜時一根白綾了結了自己,也隨著去了;二是當今聖上的幼弟平王殿下慕容鈞,尋花問柳不說,還在花街柳巷同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傷了人命,自己也落得個重傷。這事重抬輕放,旁的處罰沒有,隻圈禁而已。旁人聽了都覺著皇上剛失了愛子,對幼弟也寬容了,畢竟平王本身也是重傷,之後能不能下床都是兩說,這圈不圈禁的自然沒有意義。

隻是麵上仁慈歸仁慈,兩樁事都與風塵之地脫不了幹係,所以眨眼之間整條甜水巷裏的店俱都被查封了,裏頭的人被下了獄之後再沒見過一個被放出來的。做皮肉生意的,表麵上再風光也是沒人看得起,是死是活誰都不在乎。隻不過整條花街都沒落了,隔壁甘井巷裏的客棧生意也受了影響——原本住店的客人就少,平日裏一多半的進項都是靠著賣酒水去隔壁巷子,如今這般自然是賣不成了。

聽得店小二唉聲歎氣的抱怨生意差了,陳娘子打趣他,“清閑些你還不高興麼?難道非得忙的腳不沾地才高興?”

那小二眼珠兒一轉嬉皮笑臉地回嘴,“那還不是怕生意不好,娘子賺不回本,連工錢都克扣了麼。”

陳娘子正在擦她的寶貝酒壇子,聽了這話回手就用抹布抽了他一下。

生意上的事情,她倒不很擔心,隻是有些茫然,自己好不容易落腳紮根開了這麼一方小店,可是這大楚眼看著就要變天,這天子腳下還能住的穩當麼。朝堂上的事兒流傳到她耳朵裏,尋思過幾回,也可總不能為這個便卷鋪蓋搬家,生意還是要照常做。

這段時日裏,平王老實的過了頭,照理雖然被軟禁了,可是上書鳴冤確是沒人攔著的,他也確實冤枉,那夜本是去給相好的花魁娘子祝壽做排場,卻路遇太子被人追殺,原想出手解圍順便賣個人情,哪知來截殺之人不僅武功高強,圍追堵截訓練有素,刀刀直逼要害。

平王瞬間醒了酒,這哪裏是鬥毆打架,分明就是一場張揚又狠絕的謀殺,這般招搖,明顯就是存了要將所有目睹之人全都滅口的意思。

平王自詡是個風雅之人,去喝花酒也沒帶著侍衛,暗中雖有兩個影衛跟著,也不過堪堪能護住他的周全,原本還不死心還想去撈太子一把,結果就是自己也被砍了一刀,說不得隻好先顧著性命逃了,好在躲身的客棧老板娘是個善心人,收留了他一晚,否則傷口就那麼放著奔波一夜,怕是性命難保。第二日剛一回府,就聽宮中眼線傳來消息,太子屍首都涼透了。轉過臉來自己又被編排了這麼一出公案,便心下了然,原來是被人一石二鳥算計了去。

後來聽聞,整條甜水巷的店麵都被封了,那查抄之人定然也能順藤摸瓜,查到其中兩家有名的青樓背後的東家正是平王,若他此時將太子遇害的經過捅出來,也隻會被人順勢構陷成謀害太子的真凶,隻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這廂平王的案子表麵上結了,然東廠番子們暗地裏的探查還未停,圈禁未必能圈上一輩子,但若是趁這段時間將他在外頭的勢力修剪幹淨,那就算將來放出來,也不過是個沒牙的老虎,傷不了人了。

往日同平王有接觸的人,俱被查了個通透,能敲打的敲打,冥頑不靈的就直接下手除了,然而排查到朋來客棧那處,探子們卻犯了難,那夜收容了平王的女掌櫃,似乎有些不簡單。

這陳娘子一個女子孤身在京城裏開店,街坊鄰裏也都曾好奇打聽過她的家世,她隻說自己出身江南徐州小商戶人家,後來母親早逝,自己隨了父親行商,天南海北的各處遊走,後來甚至做起了海外船貿生意,後來父親在返鄉路上病逝,她再無親人,女孩子家不好孤身隨船奔走,便索性清點了家當,北上京城來謀生。

這一套說辭,旁人挑不出毛病,可東廠番子是什麼人呐,無縫的蛋都能給你刨出個玲瓏七竅來,那徐州根本就找不出這麼一戶人家。陳青鸞前半生的來曆,竟是半點都查不出來,就如同沒有爹生娘養,憑空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李德喜思前想後,還是將這事兒稟給了蘇仁道,“督主,您看這陳青鸞會不會是平王安在市井裏打探消息的暗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