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回朝的第二日晌午,平王奉召入宮。
數月的軟禁生活似並未對他造成什麼影響,緩緩自內廷走出的仍是那個輕袍緩帶的風流佳公子,麵上一派從容,甚至在看到名義為護送實則是監視的東廠廠衛時,也隻是輕笑著拱手道:“有勞各位相送。”
闊別多年的母子在慈寧宮內相聚,自是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傍晚就直接留了平王一同用晚膳。
與此同時,乾清宮書房內,蘇仁剛剛將今日事務同皇帝彙報完畢,方要告退,便見近來貼身隨侍帝王的曹公公進來,稟告說太後留了平王用晚膳等事,皇帝聽罷突然道:“朕自認未曾虧待過誰,如今竟然連天倫之樂都不配享,是連平民百姓都不如了嗎?”
那曹公公到底年輕,不敢接話,隻將頭低的恨不得埋進自己胸膛裏。蘇仁卻不稀奇,慕容鐸自從失了愛子之後便有些患得患失,心緒也敏感起來,當年殺伐果斷的影子越來越淡,留下的隻有一個疲憊又不願承認自己即將邁入老年的男人。
片刻沉默之後,蘇仁開口道:“皇上多慮了,骨肉親情血濃於水,隻是表達方式因人而異,在民間也常見老人平日似乎多偏疼幼子,喜歡與其常在一處,但緊要關頭,卻還是會以長子為重的。”
蘇仁總是能將話說的很熨帖,慕容鐸神色稍緩道:“即使如此,那朕今日就不打擾他二人了。”他頓了頓,隨即又道:“母後年紀也大了,日前朕也勸她不要再去那等清苦之地禮佛,若需高僧講經,直接請進宮來便是。”
“皇上一片孝心,太後娘娘定然是記在心裏的。”
皇帝微微頷首,然後又突然想起一事,對蘇仁道:“之前平王鬧事傷人的案子,再無疑點了嗎?”
蘇仁麵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心內冷笑連連,慕容鐸會這樣問早在他意料之內,當初因遷怒要強行處罰平王的也是他,現下後悔了又不直接一道聖旨了事,偏要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下赦令,公正嚴明的帝王形象自己留著,黑鍋丟給臣子去背,所謂朝廷英犬之所以被口誅筆伐,這就是根源所在!
可正是因此,才讓他有文章可做,蘇仁道:“之前平王動手傷人一事有諸多人證,所以才能迅速結案。但臣突然想起民間有一類閑漢,平日不事勞作,專挑穿著富貴的人去刻意尋釁滋事,非要惹得對方先動手打人,隻要挨著一點皮肉,便假做重傷倒地甚至鬧到報官,專靠訛人治傷的銀子為生。若是那死者也是這等無賴,那就算被人一時失手傷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慕容鐸聽了道:“既如此,那你便去再查證那死者的背景,若平王確實不該獨擔責任,那他帶傷閉門思過了這許久,也算是抵了罪過了。朕也就能赦了他的處罰,讓他能時常進宮在母後身邊盡孝。”
蘇仁領了命,這才告退離開,眼見天色已漸暗,他並沒直接出宮或者去自己平日辦公的禦所,而是一路緩步而行,走到了慈寧宮附近。
慕容鈞辭別了太後,因還是被圈禁的戴罪之身,並不能於別處多做停留,便徑直要出宮回府,未成想半路遇上了蘇仁。他還未來得及細想對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蘇仁已經迎了上來,似笑非笑地向他拱手行禮道:“平王殿下,好久不見。”
蘇仁平日但凡不是在皇帝跟前時,對誰都是這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慕容鈞也早就習慣了,便也回了禮。原本以為不過偶遇,哪與蘇仁竟然要與自己並肩而行,同往宮門方向走去,慕容鈞便忍不問住:“蘇公公今日為何特意繞遠路出宮?本王記得不論東緝事廠亦或是廠督府,都不在這個方向罷?”
蘇仁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十分愉悅,他道:“今日要去接一個人,這方向倒是正好。”
順路經過鼓樓大街,除了陳娘子,可想不到第二個人了。
慕容鈞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那日冒險命手下去聯絡陳青鸞,意圖將她接近王府庇護起來,被拒絕之後更加愧疚,所以日常都關心著她的動向。隻聽說每一回隻要蘇仁回廠督府過夜,那第二日陳娘子定然不會出門,之後再出現在人前,身上定然帶著新傷。
那今夜是不是也……
想到此處,慕容鈞心內更加焦躁不安,正欲說些什麼,蘇仁卻搶先一步開口道:“雖是順路,但臣也確實有事想同殿下講,殿下原不曾犯下過錯,卻無端受罰,可知是因為什麼?”
聽了這話,慕容鈞心下詫異,他蘇仁當日親手擺出來諸般罪證,眼下卻又說知道自己本是無罪。他東廠廠督素日向來眼高於頂,範不著來向他一個沒有實權的親王剖白,難不成是要給自己下什麼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