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鈞心知自己憑白獲罪,是因為皇帝疑心他有不臣之心——兩人雖是一母同胞,但年紀相差十幾歲,慕容鐸早年專寵於先皇後,所以除了太子慕容錦之外,其餘子嗣均是在先皇後殯天之後才生下的,其中單論皇子,最年長的也不過九歲而已。眼下慕容鐸雖然麵上還強撐著,其實身子早就已經垮了。若他駕崩,太子能順利繼位倒是無礙,可眼下太子死了,新帝必然是不能獨掌大局的小兒,到時他作為王叔攝政勤王,何其順理成章!
但這番話即使是四下無人時,同自己的親信也是說不得的,更何況麵前人是蘇仁。
但因對方問的直白,慕容鈞也沒法強行岔開話題,便道:“本王自是有罪,說來慚愧,太子最初就是被本王帶去那尋花問柳之所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一時疏忽遭人暗算。”說罷,他饒有深意的看向蘇仁。
蘇仁則是渾然不覺,仍然神色自若,大大方方的教慕容鈞看個夠。
太子被人截殺,主意是他想的,布局是他安排的,可實際動手的卻是溫家養的影衛,這件事斷然歸不到他頭上。
原來溫太傅原本是培養了一批死侍打算給太子做親信,奈何他去世的時候,太子年紀尚幼,所以這些影衛都被剛剛成為繼任皇後的溫月如收入了掌中,唯聽她一人之命。
因太子素日多有不滿閹黨的行事作風,私下裏曾多次說過若有朝一日登基為帝,定要取締東緝事廠。所以當皇後找上了蘇仁希圖同他合作鏟除太子時,二人一拍即合。隻是蘇仁並不願別人手裏的刀,便要借溫皇後的人來用,理由也很簡單,他雖然身為廠督,可皇帝那等心思縝密之人,又怎會不在東廠內安插眼線,到時若消息走漏,就要全盤皆輸。
溫皇後起初並不承認自己豢養私兵,怎奈何蘇仁態度堅決,隻道若是手中無人,那此事便就此作罷,左不過自己隻是被太子厭惡,又無甚罪狀被他拿捏在手裏,來日太子若登基,大不了自己急流勇退請命去南陵舊都當差,退出朝堂便是。溫皇後無法可想,隻能咬著牙答應將溫家影衛暫且借他使用。
是以太子其人,乃是童叟無欺毫不冤枉的死在自己的母族手裏,就算論罪,他蘇仁頂多也隻算個從犯。
這其中的彎彎繞,慕容鈞自是毫不知情,隻當是蘇仁是心狠手辣慣了,並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甚至那人是當朝太子也是同樣。哪知蘇仁又開口道:“太子想往溫柔鄉,就算沒有平王殿下您,也有旁人帶他去,沒人帶路,他自己也能找去,生死皆是各人命數,殿下無需掛懷。”
命數!又是命數!慕容鈞心裏明白,蘇仁明著說太子,暗裏指的卻是陳姑娘。若非自己誤打誤撞被她所救,她就不會進入東廠的視野,也就不會被蘇仁看上。可不管是陳青鸞自己,還是蘇仁,都道這是命數,就算沒有他,事情的發展也不會變,可這等說辭拿去安慰三歲孩童尚且不能奏效,又怎能叫他釋懷。
眼見慕容鈞麵色慘白,似在強忍著怒氣,蘇仁便知火候已經到了,正好宮門已在眼前,便拱手同平王道了別,徑自上了廠督府的馬車絕塵而去。
王府侍從見自家主子同蘇仁一道步出宮門,都心下忐忑,又見慕容鈞果然神色不善,急忙迎上去,但四周尚有廠衛著,並不敢直接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見平王如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向著那幾個廠衛道:“本王有點私事,要換一條路回府,不知各位可否行個方便。”
那幾個廠衛極快地互相交換了個眼色,便有一人道:“王爺請隨意便是,小的們不過是奉命保護王爺,斷不會幹涉王爺的行動。”
馬車疾行,直奔鼓樓大街而去。
待行至蓬萊閣近前,隻見二三樓的窗子俱已漆黑一片,慕容鈞心下一沉,難道還是沒能趕得及麼。他隻覺燃燒在胸膛的烈火一點點熄滅下去,變得寒冷徹骨,突然馬車猛地一晃,停了下來。緊接著就聽到他的隨從喝道:“不要命了麼!敢攔王府的馬車!”
“官人行行好!我阿姊白日被馬踏傷了,可是沒錢醫治,求官人救救她!若官人願意出手相助,那我自願為奴,當牛做馬報答官人!”
平王此時心緒正亂做一團,他挑開簾子,隻見一個十二三歲年紀的乞兒正跪在馬車前,而斜倚在路旁樹下的女子身披一件雖然破爛但是極為寬大的鬥篷,遮住了麵目,身形卻是似曾相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