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走後,蘇仁才看向陳青鸞,仿佛剛注意到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陳青鸞不慌不忙地繼續著方才被強行打斷的動作,將斟好的茶遞給蘇仁道:“督公下了朝就快馬加鞭地趕過來,喝杯茶稍微休息一下罷。”
蘇仁沒有出言譏諷陳青鸞的住處寒酸破舊,他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接過陳青鸞遞過來的杯子抿了一口,正是他平日偏愛的老君眉。
微風吹過柳葉,帶起一陣細碎的沙沙聲混著蟬鳴。蘇仁很少見的隱去了眉眼間的戾氣,他相貌生的極美,眉眼上挑又棱角分明,雖然陰柔嫵媚卻又不帶女相,此時坐在樹下飲茶,恍惚間竟有些溫柔公子翩然如玉的模樣。
陳青鸞看著他的側臉,隻覺若世間真有所謂傾國傾城之貌,就該是如此。
蘇仁的指尖摩挲在茶杯底,上邊布滿了細小的劃痕,是已經被用舊了的。他眼角一挑,眉眼之間又染上了戲謔的神色,問陳青鸞道:“你可要隨平王去他的封地?”
陳青鸞道:“督公的意思呢,是想叫我去呢還是留下?”
蘇仁道:“原本是打算叫你跟在平王身邊做個暗樁,不過現在看來,若叫你跟他一起走,隻怕還沒到他的封地,人就已經溜了罷,還不如留在眼皮子底下來的安心。”
陳青鸞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蘇仁的話,蘇仁又接著道:“那個小九是什麼人,他武功不弱,想來也是個深藏不漏的人物罷。”
這段日子以來,陳青鸞隻要出門,身邊必有影衛暗中監視,平王的人找上她的時候,蘇仁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然而這個小九是何處來,何時來的,影衛卻完全沒有發覺,甚至連他二人是何時商量完了整個計劃都無人知曉。
陳青鸞輕描淡寫地道:“那是民女當年結交的一位江湖朋友,偶然相逢,民女便求他幫了個忙而已。”
蘇仁也不與她較真,隻道:“你當本督會信?沒一句真話,不過是不同你計較罷了。”
陳青鸞無奈地討饒:“是是是,多虧督公大人人善肚量又大,否則民女這般張口就是假話的人,早就被丟到刑房不知多少次了。不過民女求督公好事做到底,別再刨根問底了,不然民女每次都要編些故事,也是頭疼的緊。”
蘇仁勾起嘴角道:“若要本督不再過問你的經曆,也可以,不過你也要像點樣子,都在本督府上住了這麼久了,還自稱‘民女’麼?”
陳青鸞嫣然一笑,“那妾身就謝過督公大人了?”
蘇仁哼了一聲,麵上不置可否,心裏卻莫名覺著有些受用。曆來他府裏被進獻來的美女就沒斷過,對巴結討好之人,他一向是會給幾分麵子的,所以隻要有人送,他就照單全收。隻是那些女人,表麵上或恭順或討好,其實不過是為了活命,實際上巴不得離他這個閹人越遠越好,偏偏演技還不過關,總是遮掩不住厭惡的神色。
蘇仁初時還願意逗她們玩玩,表麵上對她們如同尋常男子對待姬妾一般,甚至還假意接近百般調戲,而一旦那些女人露出馬腳來,就會極為嚴厲地處罰她們,直叫她們一見自己的麵就抖如篩糠,寧可躲起來過著比出家人還清心寡欲的日子,也不敢再出現在他麵前。後來這遊戲也玩的厭了,再有送上門來的女人,就左手收了,右手直接賞給屬下,反正能被送到太監府上的女子,其生死早就沒人在乎了。
而如今,他無端覺得,那早就膩了的遊戲,若同陳青鸞再玩上一回似乎也有些意思。
陳青鸞給他的感覺同那些女人不一樣,她會害怕,也會憤怒,有許多小心思,卻從未因他是個閹人而表露出厭惡或鄙夷的情緒來。若非她天生便與眾不同,那一定是演技過人。
隻是若她能繼續演下去,似乎也不錯。
陳青鸞見蘇仁手邊的茶杯已快空了,便去拿起來續了一杯,這一回因著浸泡的時間過久了,顏色濃重,想來定然十分苦澀。陳青鸞本猶豫著要不要換水衝第二道,但蘇仁卻已經抬手欲接,便隻好遞了回去,二人指尖相接滑過。
蘇仁掃了一眼杯子,終究沒有入口,直接放到了一邊,又對陳青鸞道:“這次的差事算你辦的很好,可要本督賞你點什麼?”
陳青鸞試探著回答道:“妾身蒙督公的庇護,不想要什麼賞賜,隻是想請問督公,能否放過平王殿下一馬?”
蘇仁瞳孔猛地一縮,眼底寒意如冰,表情卻絲毫未變,他悠悠地道,“平王從前同太子交好,本督要防備他為給太子報仇而與本督作對,所以才要削減他的勢力,現如今他已經要回自己封地去了,隻要他從此安守本分,做個富貴閑人,那本督自然不會為難於他。”
陳青鸞道:“督公這話若是說給局外人,也許還有人會信,可妾身是不信的,您若是怕人報複,也斷不會走到現今的位置。妾身鬥膽猜測,您表麵上對平王處處刁難,卻不動搖其根本,甚至還會默許他接手原本屬於太子的勢力,大約是要把他豎成個靶子,那樣先前主導謀害了太子之人便會將鏟除平王作為首要目的,從而一直仰仗於您,便不會出現那等鳥盡弓藏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