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刺史聽了蘇仁的行程安排後,不禁有些吃驚,他小心地問道:“大人確定要去柴縣?那裏受災不嚴重,百姓的日子尚過得去,似乎並不需要開倉放糧。”
蘇仁隻顧把玩手中的荷包,隻用下巴對著王肅,“你前日還說那些受災嚴重的地方全是劫道的流民,本督是長了幾隻手幾條腿?能充當那押運官將糧草都運妥帖啊?將糧草積存在柴縣,那地方治安上好流民也很少,劫匪混不進來。同時將開倉放糧之地定在柴縣,其餘地方的災民若真是快要餓死了,肯定會來領,若是不來,那就是家中還有餘糧,用不著理會。王大人,你覺著本督說的可對?”
王大人的表情可謂十分精彩,他硬生生將一句“狗屁不通”吞回了肚子裏,又賠笑道:“督公英明,這方法當真是事半功倍,出其不意,既如此,那就請督公移駕柴縣,坐鎮監督開倉放糧罷。”
到了柴縣一看,果然同之前設想的差不多:雖然也有些沿街乞討的災民,但是當地居民尚且能夠安穩度日。
這便要多虧柴縣的地理位置了,此地往東去,連綿的山脈形成一個凹字型,被山環繞的十餘個郡縣若要出入滄州,都勢必要經過柴縣,所以此地乃是一處交通要道。當地人口密集而土地麵積不多,所以居民多半不事耕種,而是以經商為生。最常見的便是家中的男子都在外行商做買賣,女眷便在家操持家務。平日裏聚少離多時,或有豔羨那些可以守著幾畝良田合家團聚的人家,但真到了這天災時節,正行商在外的男子會不會挨餓暫且不提,至少能給家中省下不少口糧。
開倉放糧時,蘇仁規定了每人每日的定量,流民本就不多,而當地百姓又畏懼著東廠番子的凶惡名頭不敢冒領。結果便是不過半日功夫,糧倉門口便不再有人排隊,竟是連當日定量的一半都沒施出去。
蘇仁一臉的無所謂,隻道既然已經沒人來領糧食了,那便直接收攤子回去歇著。王肅在一旁看著這一出鬧劇,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卻不知是熱汗還是冷汗。
柴縣縣令的府邸小且寒酸,容不下蘇仁這尊大佛,蘇仁也不同他計較,大手一揮包下了當地最好的客棧,才過了晌午便高床軟塌地懶散起來,躲在屋裏一躺便是一整個下午。有當地官員期間有來拜訪說有事商議,陳青鸞都以督公正在午睡為由擋了回去。並且王刺史親自過來說之前的賬簿被遺落了,也隻被告知這帳督公都已看過了,沒有疏漏,無需再看,讓他自行拿回去便是。
是夜,刺史府邸書房中仍有昏黃的燈光透出,幾個身影映在紙窗上,其中一個人影身材微胖,雖夜間有幾分涼氣,他仍是不住擦汗,一開口,正是王肅無疑。
“那蘇仁今日的所作所為你們也都知道了,他在朝中是何等的好手段你們也該聽說過,我之前就說他這番前來是要故意為難咱,你們現在可信了?他一不收銀子,二不去追查截糧食的匪寇,就往那太平地方一待,等著事兒鬧到不可收拾,回頭往上邊參一本,在座的諸位連同我在內,這烏紗帽一頂也保不住!”
有一人道:“下官想不明白,他就這麼眼看著災情越來越嚴重都不作為,回頭聖上就不會怪罪他辦事不利?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又有一人冷哼道:”太監在京城裏混的風生水起,還不都是因為投機鑽營,欺下媚上,他回頭要是強捉些流民扣上流寇反賊的帽子,最不濟也能功過相抵,沒準還能因為剿匪有功得封賞呢?”
先前那人還不服氣,“這法子咱們計劃了多久才能實施周全,他初來乍到,就算想這麼辦,怕是也做不到!東廠就算再手眼通天,也不能搶抓百姓屈打成招罷!”
王肅打著圓場,道:“你們也先別慌,我明日再去探探口風,若他隻是嫌供奉不夠,隻要能說得出個數來,咱們各方湊一湊,總能應付得上。若他真是鐵了心要拿全滄州的仕途去填他東廠的政績,那咱們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不僅要將賊人送到他麵前,還要給他一個因公殉職的好名聲才行。”
書房中人仍在細細謀劃,沒人注意到,窗外晦暗的星光之下,一個身影悄然遁形於茫茫夜色之中。
到了後半夜,蘇仁慵懶地坐起身,如果沒長骨頭一般倚在床沿上,陳青鸞聽到響動端了水來與他洗漱,蘇仁半眯著眸子,掃過陳青鸞身上那套仍是白日所穿的衣服道:“這時辰了還沒睡?”
陳青鸞道:“妾身一向夜裏少眠,料想今晚不會太平,便索性不睡了。倒是督公您今兒睡得倒是比平日長了些,覺睡得足了,氣色就比平日看著好些。”
蘇仁挑眉,“本督一共沒在府中待過幾夜,你卻又知道了。”語氣中並不含譏諷之意,他已經有些習慣了陳青鸞狀似不經意,卻總是能將關於他的事猜的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