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鸞笑笑,雖然蘇仁在府中過夜的次數屈指可數,然他每回趕著上早朝都是天未亮便出發,晚間若是回府住呢,也是乘著夜色才自東緝事廠出發,這才能正好趕上自己打烊同路而行,料想平日若事務繁多忙的回不來,隻會比能回府的那些天睡得更晚。這般算下來,每日怕是最多隻能睡上兩個多時辰。
想到他平日在馬車上都要貪眠小憩,隻要不在人前,就總要找地方倚著靠著,又何嚐是真的願意每日操勞,隻是富貴閑人命怕是需要前世積德今生才能輪得到,固而他這樣心性,怕是隻能是個終身的勞碌命。
忽聞窗沿處有兩聲輕響,竟是有人在外頭,陳青鸞去開了窗,便見一身材矮小瘦削的黑衣蒙麵人閃身進來跪在蘇仁腳前,竟不是前日的那一位了。
這人將幾個時辰前刺史府邸內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轉述了出來,蘇仁聽罷,仍是那副慵懶的神情,他道:“還當這群老狗兒能想出什麼有意思的花樣來,結果也就這點道行,當真無趣得很。”
再天亮時,王刺史早早便趕到了蘇仁所住的客棧,來了卻見二樓上房房門緊閉,他不敢貿然敲門,便在樓下坐著,期間房門偶有打開兩回,都隻見一個蘇仁身邊近侍的小太監低著頭出來不知做什麼,但來去匆匆頭都不抬,絲毫沒注意到廳堂裏還有個人在,每次都還沒等王肅開口喊他,便嗖地閃進屋內關了門。
王肅這一等便等到了晌午,好不容易見那小太監出來招呼小二預備午膳,因要交代督公的口味,便稍稍在外停留了一會兒,他一回身,便看到一個有些肥碩的身軀擋在自己後頭,似乎被唬了一跳,掐著嗓子道:“哎呦,這不是王大人麼,您是又來找督公商議賑災事項來的?可不巧督公現下才起,要不您再等等?”
王肅往前湊了湊,將一錠銀子遞到這小太監手裏,隻見他一雙大眼滴溜溜地轉,眨眼間便有了笑意,他道:“王大人您有所不知,督公覺著昨日開倉放糧時井然有序的很,並不需要親自監督了,今日根本沒打算出門見客。小的雖可以去給您通傳一聲,但是督公向來是不願意理會那些瑣碎事務的。隻不過趕到這時候了,還叫大人您白跑一趟也不好,若是督公心情好,會邀您一起用個午膳也說不定。”
那王肅會意,又塞了一物到他手中,卻是一張折的規規整整的銀票,那小太監也不打開看,直接揣進了袖中,抬手道:“王大人您少坐,小的這就去回稟督公。”
蘇仁見陳青鸞進屋關了門,就從袖中掏出一物,捏著邊角打開一張銀票,她撇嘴笑道:“督公,這王大人出手當真闊綽,奴婢給傳個話兒,可就值一百兩,可比辛辛苦苦開酒樓做生意輕鬆多了。”
那銀票折痕處似有水跡,不用猜便知是被誰的汗水給濡濕的,蘇仁皺眉,“這髒東西你也碰,一會兒先去把手洗了,不然不許碰本督的東西。”
陳青鸞笑笑,嘴上不理他,卻還是依言去打水洗了手,再出門去端飯食進來時,身後便跟了個王肅。
蘇仁平日縱對著一桌子山珍海味,也吃不了多少,如今柴縣客棧預備的吃食,雖然已是竭盡所能將最好的東西呈上來,但在蘇仁看來,也不過是尚能果腹而已。
王肅麵對這這麼一尊煞神,原本就沒心思吃飯,但既然名義上是被留下用膳的,隻能硬著頭皮夾菜往嘴裏囫圇塞了,也是食不知味,一抬頭,卻見蘇仁早就撂了筷子,正端著茶碗百無聊賴地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己。
王肅思索了一下道:“下官本次來,是有事同大人商議,昨日的賬簿想來大人並未看的仔細,其中其實是有十萬兩的缺口,原是這些年來拆東牆補西牆留下的紕漏,下官本是召集了滄州各方官員,從私庫中湊了錢意圖補上這漏洞,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蘇仁眼皮也不抬一下,之前送來給他看的賬簿裏,賬麵上是一絲不差的,隻是每本中都夾著銀票,共計五萬兩。那銀票蘇仁一張沒動,連同賬簿原樣還給了王肅,才過了兩日,便翻了一番成了十萬。
見蘇仁不語,王肅額角又不住流下汗滴來,他用早就已經濕透的帕子又抹了抹,對蘇仁道,“督公,若是覺著光能將賬上虧空的十萬補上還不足,那還請您說個數,下官再去召集本地官員,看能否再湊出些來,還請督公在聖上麵前多擔待些,畢竟滄州這地界窮山惡水天災又多,縱偶有將款項挪用到別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蘇仁如刀刻般的薄唇終於勾勒出一抹笑意,他抬手,比了一個“五”,好整以暇地看著王肅用力擠出的笑容逐漸僵硬,嘴角抽動著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