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先是鎖了屋門,回手才將桌上的油燈點亮,床上那女子自己坐了起來,翻手掙脫了繩結,正是陳青鸞。她湊到刀疤臉身邊坐下低聲道:“方才門外一直有動靜,我動都不敢動一下,可是有人覺察到什麼了?”她眼下隱有些熬夜留下的青黑痕跡,卻仍是神采奕奕,臉上也並沒有懼色,仍同平日一般。
那刀疤臉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有人覬覦你的美貌,想要向我討你呢。”他沒有特意壓低聲音說話,音調難得溫潤平和,倒叫人很難聯想到某人平日裏時而狠厲時而陰沉的模樣。
陳青鸞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抬眼看向麵前的男子。東廠影衛的易容術自然是十分高明的,然而蘇仁雖然帶著□□,卻並未特意將自己喬裝的麵目全非,隻是皮膚黑黃而粗糙,又添了一道自右側眉骨開始直到左邊麵頰才結束的猙獰傷疤。陳青鸞還知道,在他嚴實的衣領之下,還貼了足可以假亂真的喉結。她不禁遐想,若是蘇仁並未入宮走上那條陰暗詭譎的權謀之路,而是投身江湖成為一名快意生殺的浪人,也許就該是眼前這副模樣。
見陳青鸞怔怔地望著自己,蘇仁有些不自在,眉頭微蹙道:“這幾日我會盡量留在寨子裏,若有非要出去不可的時候,你就留在屋裏鎖好門不要出去,萬事小心。”
陳青鸞也學過些武藝,隻是十分有限,自知在這匪寨裏頭,若是離了蘇仁身邊便無人可再護的了自己,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燈光將小屋子的每一處都染成了溫暖的昏黃,令人莫名地感到安心。之前折騰了一宿,陳青鸞覺著眼皮有些沉,她托腮看向蘇仁,“眼下也沒別的事可做了,要不要……早點歇息?”
蘇仁隻覺陳青鸞目光閃爍,正有些奇怪,一回頭,目光落在了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上。
陳青鸞非常主動地去將床鋪好,回頭見蘇仁仍坐在原處,偏著頭笑道:“督公,眼下隻有這樣的條件,咱們就將就一下,擠擠睡罷。”
蘇仁冷眼瞧著她,一邊以手指輕叩桌麵一邊道,“你將被子鋪到地上去。”
陳青鸞卻好似沒聽見一般,直接在床上坐下了,“這林間蛇蟲鼠蟻一定很多,我若睡在地上,夜裏被嚇的叫出聲怎麼辦?”
四處雲□□商的人,露宿野外都該是常事,哪有打個地鋪還嫌東嫌西的。蘇仁知她又在睜眼說瞎話,卻懶得戳穿,“那你就睡床,我在地上將就一晚。”
陳青鸞卻還是搖頭:“不成,督公您是愛幹淨的人,這地上這樣髒,一定睡不著的,您睡不安寧,妾身心中有愧,就更睡不著了。那倒不如幹脆別睡了,就坐一會兒說說話也好。”
蘇仁心下沒來由地一陣煩悶,明明是陳青鸞自己放著京城的高床軟塌不享受,偏要跟到滄州來吃苦受罪。然而眼見她因連日睡不好而隱隱透著青黑的眼眶,就覺著有些不忍心。他揮手以掌風吹熄了油燈,兩步便走到床前。
陳青鸞於突然降臨的黑暗中失去了所有視覺,隨即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攬在懷裏帶著一同躺下,隨即聽到蘇仁聲音冷淡地道:“這樣你可滿意了?”
陳青鸞眨眨眼,隻覺睫毛蹭在粗糙的衣料上有些不適,她扭了扭身子。旁邊的人明顯一僵,將攔在她肩上的胳膊抽了回去,翻身麵向牆壁,還不忘補了一句:“別亂動快點睡,不然本督直接點你睡穴。”
陳青鸞憋著笑應了一聲,甚至還向床鋪外沿挪了挪身子,側臥著闔上雙眼。
床鋪很窄,二人雖勉強離開了些空隙,卻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陳青鸞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未與人同榻而眠,蘇仁體溫本就偏低,所以她也不覺著燥熱,不多時就沉沉睡去,一夜無人如夢。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因著昨夜接連出了這兩樁事故,胡縣令直忙的焦頭爛額。稍晚些時候,當王刺史風塵仆仆地趕到柴縣時,正見到胡縣令親自帶著手下官差清理火場,他見到上司親自前來,便艱難地從客棧的廢墟中跋涉出來,向王刺史簡單彙報了情況。
蘇仁不喜與旁人同住,兼之先前派遣去押韻糧草的大部分的手下並未隨他一同到柴縣來,所以他包下了客棧之後,隻帶著兩個貼身伺候的小太監住了進去。昨夜起火之後,掌櫃的將他的妻兒都救了出來,今日在火場□□找到四具殘骸,按身形正好應該分別對應了店中兩個雜役並蘇仁身邊的兩個近侍,卻沒有找到蘇仁的屍首。
王肅聽完之後,又差人去將昨夜在場圍觀的百姓帶來親自詢問。那些百姓的證詞很一致,都道昨夜那群“俠士”放火燒了客棧之後,客棧冬側原本容不得人出入的小窗突然自裏頭破開,有一人從這破口中竄出,飛簷走壁地從屋頂上逃了,底下來圍攻的人一多半都追了過去,徑直追出了縣城,再之後如何便無人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