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Ē漢州市雲密監獄。
朱紅色的高牆佇立在層層林木之間,幾縷陽光斜斜地照在牆角,泛著一股子發黴的氣味。放風區隨著一聲鳴笛臨時關閉,本還熙熙攘攘的地方眨眼隻剩下風聲。監獄內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警員孫鳴將鑰匙重新放回腰間,帶著李唯西繼續往裏走。
走廊又深又暗,軍用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回聲。從短窗裏漏進來的陽光有一瞬間刺痛了李唯西的眼睛,他下意識拿袖子擋了一下,卻聽見孫鳴喊:“燈壞了,有點黑,環境不大好。”
李唯西懶懶出聲:“既然是審犯人的地方,這種環境無形中也會給他們震懾吧。”
孫鳴笑道:“你小子厲害,你們心理谘詢師是不是平常就喜歡琢磨別人啊。不瞞你說,幾乎所有的犯人都是在這招的,獨獨這個劉慶海,審訊犯人的那一套我們都用盡了,就是不招,不招就沒法兒治他罪,可愁死我們了。”
“你們既然找到證據將劉慶海定為殺人犯,為什麼他還要死死抵抗?”
“別提了。死者是劉慶海的老婆,現場有他的指紋、腳印,被害者身上還有他的頭發,但他就是說想不起來怎麼殺的人,拿不到口供,證據鏈還是不足。”孫鳴歎了口氣,停在審訊室的門口,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一本正經地和他說,“老同學,我可是和我們局長打過包票的,今天你必須讓這家夥開口。”
李唯西沒有說話,眼神示意孫鳴開門。
受孫鳴所托,李唯西早就看過了劉慶海所有的資料,臨來之前也專門交代讓警員替他完成一些事情。二人進來時,劉慶海正靠在桌前,警員將三杯液體依次給他,“你能分清哪個是醋,哪個是稀酒精,哪個是水嗎?”
劉慶海很服從地聞了聞,而後將其中一杯拿起來,沙啞出聲:“這是醋。挨著你的是水,剩下的一杯是稀酒精。”
警員點了點頭,而後將結果拿給李唯西。李唯西看了一眼測試過程,慢慢走到劉慶海麵前,將他左手抬起來看,手背處早已紅紅的一片。老實說,劉慶海長得高高瘦瘦的,比想象中更沒有氣力,臉上的傷也還未好,帶著一層血痂。
“你老婆經常罵你嗎?”
劉慶海搖了搖頭,但停了幾秒後,他又點了點頭。
李唯西示意警員將劉慶海帶出去,如今室內隻剩下他與孫鳴兩個人。高瓦數的白熾燈讓他終於看見了孫鳴脖子間的一道疤痕,驀地想起來上學時孫鳴如何豁出性命保護他。李唯西抬了抬頭,仍然是懶懶的,“劉慶海是個很容易被暗示的人。以他的行為來看,單獨殺人很困難。”
“不可能吧?”孫鳴眉心擰成一團,右手不自覺搭在左手腕子上,這是他思考時的一貫動作,“現場也沒發現別的東西,再說你怎麼看出來他容易被暗示啊?”
李唯西將剛才的測試結果給他看,“桌上的三杯液體其實都是清水,警員剛剛在他手背上塗了護手霜,但告訴他這東西會過敏,你看他的手背果然就變得紅紅的。還有這個0-8分的測試,得的分數越高就代表越容易被暗示。”
“他得幾分?”
“8分。”
孫鳴一時被噎住,腦子裏翻騰的都是當時在他家裏取證的情景。
“你去把劉慶海叫來吧,我來給他做個催眠。”
“催眠?”孫鳴一聽又興奮起來,“催眠需要用什麼東西嗎?我看電視上都用鍾表啊擺錘啊什麼的,我給你找個來。”
李唯西搖了搖頭,指著天花板上一個黑色的黴點堪堪一笑,“它就行。”
漢州京大醫院。臨床心理科。
簡一凡剛從谘詢室出來,看見宋摘星趕緊貼上去,一副乖順薩摩耶的樣子。宋摘星拍了拍他肩膀,“心情看起來不錯呀大公子,相親有新進展啦?”
“你就笑話我吧,要不是我媽催,我能去相親?”簡一凡貼她更近,求饒似的,“不過想讓你幫我分析分析,那姑娘有沒有被本公子的帥氣吸引。”
“分開的時候她有回頭看你嗎?”
“沒有。”
“那她就是對你沒什麼好感。”
簡一凡有點吃驚,“這麼快就宣判死刑啦?”
見他這麼不死心,宋摘星歎了口氣,“你和姑娘用餐愉快嗎?”
簡一凡很認真地想了想,“沒什麼特別的。吃飯的時候找了個牆角坐,她倒是誇服務員長得帥來著。”
“和你媽報告吧,相親Over。”
簡一凡不服氣,“那正好!我還對她不滿意呢。”
宋摘星進入辦公室簽了到,繼續對簡一凡道:“你說你好歹也是個心理醫生,怎麼一到相親就掉鏈子啊。下次你靠牆角,讓她坐你對麵。牆角的位置麵對整個餐廳,人來人往、服務員上菜等等都很容易分散注意力。麵對牆角,她全程就隻能看你一個人,對你的印象會加深。”
“天啊!阿星你真是戀愛高手。”
簡一凡笑起來能露八顆牙,宋摘星和他相處幾年,每每都覺得這時候的他猙獰無比。
“實際上,”宋摘星突然沮喪起來,“今天我又把鑰匙落家裏了。”
“來,這是開鎖公司電話。”簡一凡展開手掌,一串電話號碼立刻映入眼簾,似乎隨時都在準備應付她這種狀況,“我真是好奇一個生活白癡怎麼能在心理科這麼厲害。”
宋摘星不想跟他爭辯,穿上白大褂後轉而進入心理測量室。上午不到八點半,測量室門口已經排起了隊,從小孩子到中年婦女,從小夥子到老太太,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來到這。心理科每天都見證著整個社會的情感變化,老爺子的戰後創傷,家庭破裂的夫妻關係,到如今上班族的焦慮,頻頻出現的強迫症,心理醫生每天麵對形形色色的人,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無一不都堅守著對這個行業的熱愛,以及堅信因為自己的存在,能讓別人過得更好一點。
宋摘星接過文靜手裏的測量單,看了一眼來訪者,開口問:“晚上睡眠不好?”
來訪者叫王世傑,整個人蔫蔫的,聽她這麼問,連連歎氣,“好幾天了,自從單位說要提拔個人當領導,我就開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結果不出所料,一個幹的還沒我出色的人當了我的頭,我怎麼能咽的下這口氣啊!”
宋摘星把測量單子往他手裏一放,“大叔,你看你測的霍蘭德職業傾向問卷和卡氏16種人格因素測驗表,都顯示你是典型的執行者性格。你平時偏好於具體任務,不善言辭,喜歡獨立做事。同時喜歡精確,喜歡邏輯分析和推理,求知欲強,又肯動腦。”宋摘星打量了一下他,接著道,“我猜您是工程師或者分析員吧?”
“哎神了,這你都能知道?”王世傑瞪大眼睛看著她,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你前麵說的也都對,我確實喜歡一個人做事,不太愛和同事摻在一起。”
“我看您就踏踏實實的當個執行者,自己也開心不是嗎?”
王世傑看著手裏的測量單,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說就算升我當領導,我也當不好這個官?”
宋摘星點點頭,“要不您跟我到谘詢室,咱倆再聊聊?”
王世傑尷尬地撓了撓頭,看著身後一眾排隊的人羞澀地笑了笑,“算了,也不是什麼大病,原先是心裏想不通,被你一說我就全明白了。看來領導肯定也知道我的短處,我這一輩子沒官運,就是個幹活的命。”
簡一凡站旁邊半天了,聽他這麼說,忽然笑起來,“一般人來這都是為了進谘詢室,沒想到大叔還主動放棄這個機會。其實職業規劃這方麵你可以多了解了解,也不是什麼心理疾病,自己能想通就最好了。”
“大夫說得對。我這輩子啊工作換了不少,也就這十年才真正做了自己喜歡的。今天才知道心理科還能給人做職業規劃,受益匪淺啊。”
“心理科是讓你更了解自己的地方。”宋摘星笑著附和道。
與二人道了別,王世傑總算舒出來一口氣。臨走又看了一眼“臨床心理科”幾個字,覺得比剛來時親切許多。下了樓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剛送走王世傑,簡一凡隨即接過來下一個來訪者的測量單。來訪者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婦女,在他麵前有點緊張,“大夫,我十二年沒喝過一滴水啦,你說是不是心理有問題?”
“十二年?”宋摘星和簡一凡同時吃了一驚。
簡一凡有點懵,“那你這十幾年是怎麼活過來的?喝粥?”
中年婦女搖搖頭,“不能喝水,一喝水就吐出來,喝粥也不行。我這些年全靠吃水果。”
宋摘星瞧著這個女人皮膚黝黑,氣色紅潤,顯得十分健康,想來不喝水對她的傷害已經變得很小了。不過總歸是個心理問題,需要好好會診一下。她正這樣想著,忽然看到方琳從辦公室裏衝出來,對著自己大喊:“阿星!有人打電話要自殺!是集體自殺!”
集體自殺?!
宋摘星馬上跑起來,“立刻做危機幹預!保持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