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不期然而至,醫院公園裏的紫藤蘿盡數枯萎,蟹爪蘭和菊花卻開得正豔。流金的秋光重重疊疊,高曠的天空一碧如洗,池塘邊蘆花飛揚,波光繾綣,喧鬧的醫院終於恢複了往日平靜清幽的樣子。
一連幾天李唯西都忙於接受媒體的采訪,陸續公布一些林帆的最新狀況。他救下林帆的事情引起眾多關注,加上之前協助警察製服劉福山,媒體對他這位心理醫生的跟蹤和報道蜂擁而來,讓他一時大熱,風頭無兩。
李唯西忙完回到心理科時已是下午,此時他揉著額頭,修長的指節泛著細微的白色,顯出一分疲態。還未到達科室門口,就看見簡一凡和方琳拿著氣球香檳笑鬧著走過來。
李唯西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辦公室已經張燈結彩,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簡一凡笑得最歡實:“你還不知道吧,阿星遠在大西洋彼岸的男朋友要和她求婚了!”
方琳也跟著補充:“沒錯的話,應該就是今天下午!”
“在電話裏求婚!”
“太激動了,阿星終於修成正果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李唯西卻皺了皺眉:“你們怎麼知道的?如果是求婚這樣的事,應該不會提前說出來。”
簡一凡抬手指著李唯西,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李大醫生!她男朋友怎麼可能會說呢,是我發現的!阿星和她男朋友司言前幾天吵架,我偷偷關注了司言的Facebook,通過蛛絲馬跡發現司言要和她求婚!”
他邊說著,邊拿出來手機給李唯西看。臉書頁麵還沒有關,他指著司言發的狀態和做的小動作,挨個和李唯西解釋:“你看這條,司言已經訂了玫瑰花;還有這條,多麼真摯的愛情宣言;還有這條、這條和這條,統統顯示他要在今天下午和阿星求婚!”
李唯西靜靜看著宋摘星男友在臉書上的留言,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話暗下裏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簡一凡說的沒錯,她男友確實在策劃一場求婚盛況,事無巨細愛意滿滿。雖然宋摘星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也仍不妨礙這場深情的求婚,這注定是讓她記憶深刻的一天。
簡一凡哈哈大笑,掩飾不住的得意和驕傲:“我是不是非常機智?非常聰明?非常有才華?”
方琳拍了他一下:“你再驕傲下去,高璨就下班了,還不快去圍追堵截。”
“對對對,”簡一凡連忙把香檳塞到李唯西手裏,又攤開自己的手掌心給他看,“我剛從阿星那裏沾了點喜運,追高璨這事兒,肯定馬到成功!”
他邊說邊往樓下跑,方琳也跟著去了谘詢室。李唯西無所適從地拿著香檳,走近了幾步,站在辦公室門口看到宋摘星正被其他人圍著一一慶賀,手機就放在她手邊,隻等著司言一個電話打來,全科室的人都會見證兩人的濃情蜜意、天長地久。
李唯西淡轉了身,向著自己的科室而去。興許是累極了,香檳在轉身的一刹那隨即掉在地上,“砰”的一聲炸裂開來。一地瓶身的碎片,映照著蒼白落寞的自己。
坐落在三樓正中間的評估室裏,吳聰帶著實習生胡梨剛剛安頓好,臨走前囑咐她:“你就在這和文靜一起吧,主要配合幾個醫生日常的工作。”
二十二歲的胡梨答應了一聲,便親切地拉住文靜的手:“以後就麻煩姐姐了。”
文靜看她十分懂事,自然高興有人能輔助自己,臉上笑開了花。
吳聰剛出了門,便接到一個陌生的來電,隨手按了接聽,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是吳主任嗎?我是方達藥業的總監王可,聽說您科室要進我們公司的氟西汀,這事兒要好好感謝您啊。您看什麼時候方便,咱們一起吃個飯?”
吳聰心裏打了個琢磨,看來雲月華聽從了自己的建議,跟醫院都報備過了。隻是沒想到方達竟然這麼快,讓他不由得吃驚。
“雖說我跟你們老總熟識,但這件事和利益沒有任何關係。”吳聰說話毫不客氣,一點麵子都沒給她,“我隻是不忍心看到那麼多患者用藥難才推薦了你們的藥,希望你以後也不要打電話給我了。”
“吳主任,您可別……”
沒等王可再說,吳聰隨即掛了電話。這種邀請他拒絕得多了,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隔壁喧鬧的祝福聲嬉笑聲此起彼伏,吳聰笑了笑,雖然年輕人的場合他並不想參與,但對於他最欣賞的宋摘星,他為她如今的感情感到高興。
眼瞧著吳主任走了,胡梨看著滿科室的彩帶,不解地問:“靜姐,科裏怎麼喜氣洋洋的,有誰結婚嗎?”
文靜開心地點頭:“是我們科室裏的大寶貝宋醫生,她今天會被男友求婚,我們提前布置好。”
胡梨自然聽出來這個宋醫生在科裏的地位,笑道:“宋醫生太幸福了,連戀愛這種事大家都替她一起操心。”
“當然啦!阿星平時太忙,都沒時間談戀愛,我們巴不得她趕緊嫁掉。”文靜上前拉她,說著便往外邊走,“時間也差不多了,走,我帶你去看看。”
金菊的芬芳氣味彌漫在空氣裏,甜絲絲的,極是好聞。
兒科門口,簡一凡守在門廊邊,盯著忙碌的高璨傻樂了大半天。
都說高璨是個冷麵美人,簡一凡越看越像,連她的鎖骨都透著一股子高傲勁兒。
“我來取一下‘周一綜合症’孩子的資料。”簡一凡暗搓搓地接近高璨,笑得又溫柔又諂媚,“我不著急,你先忙你的。”
“那你等等。”
高璨這會兒忙得顧不上他,正有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來就診,孩子大哭不止,女人又嘮叨不休。
“哭什麼哭啊!天天給我惹麻煩,能不能好好上學。”
“不許哭!你看看你這次考了多少分,還有臉哭。”
……
簡一凡看著高璨又是安撫孩子又是勸慰女人,忙得焦頭爛額,便輕輕問她,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平時喜歡什麼顏色啊?”
“紅色。”
簡一凡心頭一喜:“太有緣了,我也喜歡紅色。”
“那你喜歡春天還是秋天?”
高璨和簡一凡僅僅有幾麵之緣,被他這麼問,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喜歡冬天。”
高璨給簡一凡的回答言簡意賅,看不出其他意思,簡一凡卻更加來了精神:“我喜歡春天,緊緊挨著冬天哎!”
麵對如此尷尬的聊天,高璨臉色愈發不好。孩子的哭聲環繞在耳邊還沒停,年輕女人的責罵卻更加肆無忌憚。
“再哭我就撕爛你的嘴!讓醫生看看你身上有沒有長蟲子,上課的時候為什麼這麼愛動!”
那女人越看孩子越生氣,說完就要打他的頭。高璨臨時一擋,一個響亮的耳光就挨在自己的臉上。
“你幹什麼啊!”簡一凡大驚,上前一把製住女人的手。
“我可沒打她,是這個護士太沒眼色了,我打孩子呢關她什麼事兒。”
那女人一點愧色沒有,讓簡一凡更加生氣。
“這位大媽你有病吧?孩子成績不好能隻怪孩子嗎?”
“大媽?”
那年輕的女人不過三十幾歲,被他這麼一喊,一下子愣在原地。簡一凡趁機繼續指責道:“複印件不行是打印機的問題嗎?明顯是原件不行!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樣子,孩子哭成這樣了還要打?搞不好你自己是個虐待狂吧?”
“虐待狂?”那女人來了氣,胳膊還在簡一凡手裏攥著,幹脆一個巴掌揮下去,讓簡一凡猝不及防。
“我就是個虐待狂,打得你滿臉開花!”
“哎這位大姐,你把我臉都撓花了!”
兒科室裏眨眼亂成一團,孩子哭聲更響,不一會,連簡一凡的哭聲都出來了。
“喜運呢?我的喜運呢。”
下午五點十分,心理科宋摘星一瞬不瞬地盯著手機屏麵,嘴角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眼裏。窗台上幾束向日葵開得正好,簡一凡知道那是她最喜歡的花兒,為了慶祝專門摘來的。大片白色雲朵映著那些向日葵,明淨得發亮。
“花癡。”方琳剛剛給病人做完治療,就看見宋摘星一副神飛色舞的樣子,“還沒打來呢?”
宋摘星趴在辦公桌上點了點頭:“心裏撲通撲通的,什麼都幹不了。”
文靜帶著胡梨靠在宋摘星身側,笑道:“今天你是主角,就安心等電話!”
胡梨看著宋摘星跟寶貝似的被人圍著,原以為她怎麼也得是個三十多歲的專家,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看樣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可她儼然是科裏最受重視,也最被疼愛的人,不由得暗自感歎。
“嘟——”
隨著手機的震動,宋摘星猶如觸電一般坐直了身子,來電顯示正是司言。宋摘星一忙做了噤聲的動作,臉頰變得紅撲撲的,像春天對櫻桃樹留下的淺痕。
“阿言我在。”
文靜給宋摘星按了外音,眾目睽睽下,宋摘星立刻變成了一個羞人答答的小女孩。方琳和胡梨各自拿著彩花筒站在宋摘星的旁邊,大家屏神靜氣,一起期待著司言肉麻又專情的表白。
“阿言,你怎麼不說話?”
宋摘星笑著和他打趣,隻是對麵遲遲沒有任何聲響。
“喂?阿言?”
宋摘星正奇怪,司言幹脆而又決絕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隨即整個科室跟著一驚。
“摘星,我們分手吧。”
宋摘星的整顆心無限下沉,所有人都驚慌失措起來。隻有胡梨手中沒把持住的彩花筒發出一聲極為響亮的賀鳴。
“嘭”的一聲,細碎的塑料花瓣洋洋灑灑落在了宋摘星的頭發上,脖頸裏,涼涼的,讓她發抖。
“對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胡梨的道歉聲拉回了宋摘星的思緒。對麵早已沒了聲息,司言在說出分手後第一時間就掛斷了電話,連半分回絕的餘地都沒有給她。宋摘星緩緩站起身來,看向大家。
“沒關係,確實需要祝賀。”宋摘星半揚起頭,眼淚隨之滾落下來,“他肯定要去和別人求婚了。祝賀我,剛剛告別了一個渣男。”
窗外的建築和枝木都蕩漾在落日的餘暉裏,給整個醫院添了幾分靜默。如血的紅霞隱在西山後,雲影徘徊,風聲莽莽,像無數個平常的一天。隻是今天,注定不再平常了。
一連幾天,心理科的人都不敢再提戀愛的事情,簡一凡更是時時刻刻盯著大家,誰但凡說漏了嘴,他第一個饒不過。
而宋摘星更是睡在了科室裏,沒日沒夜地寫論文,似乎要把之前沒做完的事情統一幹完才肯罷休。
“Over!”
又一個黎明到來,宋摘星頂著燈泡一樣腫的眼睛大喊一聲,隨即昏睡過去。簡一凡就在旁邊守著她,哪怕到了上班時間也堅決不讓任何人打擾。
清晨的京大醫院提前進入了冬季,草地上蓋著一層白霜。行人匆匆,陽光透過淡淡的霧氣灑在鳳尾蘭和木芙蓉上,帶著一絲醉人的金芒。
衛磊穿著一件毫不起眼的外套慢慢上了三樓,他摸著左兜裏的東西一直走到垃圾桶旁邊,約莫過了五分鍾,仍然沒打定主意要不要將它扔掉。直到一位父親帶著自己的兒子急匆匆地從他身邊闖過,碰到了他的肩膀,連聲對不起都沒有說,他才離開了那。東西沒扔,還在。
他抬起頭來,發現走廊電視裏正播放著采訪李唯西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