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如今畫的圖形,更像對自己的挑釁。沒有多餘的意義,甚至是極其常見的筆畫,想從這個圖形裏了解衛磊找到郭洪泉,幾乎不可能。
李唯西遇到了一個大難題。
醫院已經關閉了火警警報,因為的確沒有任何火災發生。撤出來的病患陸續重新回到病房,所有人都感慨虛驚一場。與此同時,宋摘星帶著簡一凡來到保衛科,想調取衛磊之前在醫院的錄像。
保安隊長最近被搞得頭大,一邊調監控一邊嘮叨:“唉,這陣子醫院真是不安寧。”
電路尚未維修好,監控也出現了部分黑屏,找衛磊需要一些時間。簡一凡不忘囑咐他:“你準備好人手,一會李醫生出來了,一定要讓兄弟們把衛磊抓住!”
保安隊長點了點頭,“人倒是有,就怕衛磊身上還有什麼爆炸物品,到時候不好控製。”
“應該不會。”宋摘星略作思考,搖了搖頭,“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們八分鍾之內救出郭洪泉,如果想造成大麵積傷亡,他不會提前和我們說。”
“你是說衛磊就是想吸引我們的注意?”簡一凡有些想不通,“他為什麼這麼做?”
宋摘星沒有說話,保安隊長恰好找到衛磊最後出現的一幅畫麵,正是和郭洪泉一起從心理科離開。
“你們看這,”宋摘星指著測量室的位置,和兩人說道,“他今天是來看病的!至於為什麼突然綁架了郭洪泉,想必是中途受了什麼刺激。”
“刺激?”保安隊長看向宋摘星,“這裏是醫院,患者誰也不認識誰,到處又都是溫和的醫生,誰還能刺激到他?”
“如果所有人都對他不屑一顧呢?”
宋摘星提出這個假設,讓簡一凡略有些吃驚,然而按照衛磊現在的狀態來看,似乎也隻有這個假設更符合情理。
隻是後麵的監控都看不到,尋找郭洪泉等於癡人說夢,簡一凡也隻能歎口氣,“看來我們是幫不上李醫生了。”
空氣靜默了幾秒,宋摘星仔細看著有關衛磊的畫麵,緩緩道:“或許我們遺漏了什麼地方。”
同一時間的心理科,李唯西正在爭分奪秒。
李唯西慢慢摘下自己手腕上的表,放在兩人中間。指針一點一點劃過表麵,他再一次看了一眼衛磊畫出的長方形,忽地傾身上前,迎上那雙陰鷙的目光。
“你小時候不僅僅是尿床,甚至患過嚴重的尿床症,與母親的關係也十分不好。你因為你的自卑,喜歡站在高處,坐在高處,隻有你身材高大,俯視別人的時候,你才有安全感。”
似乎一下子說到了衛磊的痛處,他不再笑了,卻仍不說話,靜靜地與李唯西對視。
“你不是天生口吃,小時候你受到母親的虐待,因為恐懼導致口吃,同時逃避熱鬧,喜歡孤獨。你用盡力氣想得到母親的注意和寵愛,但直到現在都沒有做到!”
衛磊眸光一閃,李唯西抓住了他這短暫即逝的失落,拿起他畫的東西繼續道:“這是一個門,沒有門把手的門。你不歡迎別人走進你的內心,你對自己的隱私十分看重。”
“越是看重的東西,就越重要。”李唯西指著長方形,猛地一敲,“這裏麵,裝著郭洪泉!”
衛磊有些吃驚,嘴角開始顫抖,讓李唯西更加篤定。
“八分鍾,並不是八分鍾就會爆炸,而是你破壞了醫院的電力係統,從醫院采取措施到修好,最快需要八分鍾。你是個經驗豐富的修電工,你破壞了電路,打開了火警警報,就是想給自己爭取時間。”
衛磊仍舊沒有說話,李唯西卻緊緊看著他,“八分鍾後,一旦電力係統恢複正常,郭洪泉自然就被我們找到了。他就在因突然斷電而卡在半空的電梯裏!”
當李唯西說完最後一個字,衛磊斜斜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表,還剩四分四十秒。
不對!李唯西渾身似觸電一般,惶然站起身來,連手表都沒拿,直接衝出了門外。
猜錯了,李唯西扶著門框大口喘著氣。從剛才他捕捉到的衛磊臉上的微表情來看,郭洪泉根本不在那。
辦公室的門緊緊關著。時間不停在流逝。
李唯西沒有進去,他站在玻璃窗下,看著那扇緊緊關閉的門須臾不動。哪怕不在一個空間,門外的他和門內的衛磊,也一直在激烈地對峙著。
雲月華和吳聰急慌慌地趕來。看見李唯西如今的樣子,雲月華十分擔心道:“要不要我進去和他談談?”
李唯西搖了搖頭,“他就是來找我的。”
“有什麼進展嗎?”吳聰著急地來回踱步,“我們已經報了警,但幾分鍾時間,人怕是救不回來了。”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衛磊在生活中常常被人忽略,性格怯懦,自卑感重,凡事都想得到別人表揚。郭洪泉的生死他並不在乎,吸引我們的注意才是他的目的。”
李唯西一邊思索著,一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有不到四分鍾。
陽光透過玻璃窗子灑在李唯西身上,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窗外的藍天和飛鳥,看著那些樹冠和高樓,麵色怡然。
“我們走吧,讓保衛科的人過來。”
“這就放棄了嗎?”雲月華十分吃驚,她想不到李唯西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窗外豔陽更盛,一叢千鳥菊開得正好。
醫院大廳,院長陳西晚親自上陣,站在三樓盯著醫院的一舉一動。他本想盡快疏散所有病患,但李唯西剛剛給他打了電話,讓他什麼都不要做。
什麼都不做嗎?陳西晚看了看時間,依照衛磊的要求,還有三分鍾。三分鍾內如果還不能解救郭洪泉,恐怕任何人都無力回天了。
“院長,衛生間沒有發現郭洪泉。”
“院長,太平間也沒有。”
“偏僻角落也沒有發現。”
門崗通過對講機不斷向陳西晚傳遞著消息,陳西晚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沒有郭洪泉的影子,讓他極為憂心。
“趕快維修電路!”
陳西晚再一次拿起對講機命令道,這是他唯一能幫助李唯西的事情了。
恰恰與雲月華想的相反,李唯西安排所有人照常工作,連心理科都恢複了往常的樣子,開始接待病患。
熙熙攘攘的樓層,沒有人知道郭洪泉是誰,衛磊是誰。他們掛了號,安靜地在走廊裏休息排隊,等待著什麼時候醫生叫號,輪到自己進去。
隻有保衛科的人在牆角安靜地等待著,無人察覺。
李唯西從測量室出來與保衛隊會合,眼睛一直盯著手機上的時間,還有兩分鍾。
保安隊長有些慌,偷偷問他:“就這麼幹等著嗎?真想進去抓了這小子!”
還剩一分四十二秒。
李唯西沒有回應他,隻抬頭看了看辦公室的門,衛磊還在那裏麵等著。他故意將自己的手表放在衛磊麵前,就是讓他也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以及——自己的不在乎。
還剩一分十五秒。
保衛科的人也同時看著李唯西的手機,所有人屏氣凝神,看著剩餘的時間越來越少。胡梨叫號的聲音,方琳穿梭在各個科室的聲音,孫思睿給患者治療的聲音充斥在科室樓層裏,表麵的太平卻讓大家心裏更加緊張。
還剩一分鍾。
辦公室的門戛然打開。
衛磊揣著兜,看著樓層裏的病患和家屬不斷從自己麵前走過,看著醫生們各司其職,自己如同傻子般站在辦公室門口,沒有一個人在意他。
“難道……”
衛磊皺了皺眉,隨即麵色慘白。
他快速地向樓下奔去。
李唯西隨即安排保安隊長:“偷偷跟著他!”
保衛科裏,宋摘星和簡一凡看著再次出現在監控裏的衛磊,連忙給李唯西打電話。
“衛磊不斷地在二樓和三樓轉悠,好像在找你。”
躲在一角的李唯西隔著電話問她:“衛磊是走遍整個二樓和三樓嗎?”
宋摘星一邊調著以前的監控一邊觀察著衛磊,“不是,隻走到中間的位置,時不時往一樓大廳裏看。”
“衛磊不是在找我,他是在看我們有沒有把郭洪泉救出來。”李唯西分析道,“我不理他,給他造成假象,讓他誤以為我們直接找到了郭洪泉而不需要再問他。”
“你是說郭洪泉在一樓?”
拿著手機的宋摘星有些顫抖,現在這個時候猜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
時間還剩三十一秒。
李唯西的聲音再次傳來:“大廳有蹊蹺。”
衛磊假意在二樓和三樓轉悠,實際上卻一直在注視著大廳。什麼時候人們會從大廳經過?宋摘星腦中劈啪一響,連忙去看剛剛調出來的錄像。這也是她能想到的,剛才疏漏的地方。
“唯西,衛磊是開著集裝箱式的卡車來醫院的!車就停在C區12!”
果然!
李唯西掛掉電話,一邊往樓下跑一邊向其他保安喊道:“C區12,郭洪泉就在集裝箱裏!”
衛磊走到醫院大廳的時候,追上來的李唯西隻離他幾步遠。
時間共過七分鍾五十六秒。
“衛磊!”李唯西看見衛磊從兜裏掏出了爆炸遙控器,連忙阻止他,“我知道郭洪泉在哪,你不要亂來。”
衛磊淡淡一笑,終於開口:“大……大家一起……死。”
李唯西對他搖了搖頭,“郭洪泉就在你的車裏,我們找到他了。”
衛磊麵部表情忽地坍塌殆盡,不停抽搐著,“不……不可……不可能……”
兩個人在人潮中格格不入,但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更沒人注意他們。就像無數個在醫院中的病人和醫生,常見到無人在乎。
李唯西靠他更近一些,盡可能地控製住他的情緒,“你本應該是來這裏看病的,為什麼忽然要綁架他?”
衛磊臉色黯淡,似乎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接受這個結果,“我本……本來是想……用爆炸器殺……殺我老板的。但……但今天他說……他看著我……說小衛辛苦你去修……老板還記得我,我就改了主……主意。”
“因為老板注意到了你,甚至感謝了你的付出,所以你放棄了殺他。”李唯西安撫道,“你意識到自己的心理問題,所以來了心理科。”
衛磊點了點頭,“郭……郭不是好老板。”
李唯西上前將爆炸遙控器從他手裏拿過來,衛磊沒有抗拒,他的眼睛裏浸滿了淚水。李唯西輕輕握住他的手,讓他看著自己。
“你會好起來的。精神性障礙沒有那麼難以解決,通過心理治療,你甚至可以解決口吃的毛病。”
衛磊有些驚異,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我好不起來了……我……一無是處……”
眼淚就這樣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衛磊渾身顫動,整個人徹底瓦解。
“至少……”
李唯西看著手裏的遙控器,想著它連接的爆炸裝置一旦發揮作用後的不堪後果,緩緩向他說道:“你是一名那麼優秀的電力維修師,你不該放棄自己。”
澄澈的藍天下整個醫院都蒙上了陽光的金色,大廳外警笛聲呼嘯而來,他們帶走了衛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但李唯西知道,對於衛磊來說,這才剛剛開始。
這個世界上,因為絕望無助而變得窮凶極惡的“衛磊”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