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宴盡樓塌(2 / 3)

將白青果送回家後,宋摘星幹脆回到心理科睡了一會。夏季清晨的陽光來得很早,李唯西進來時宋摘星看了看時間,剛過六點鍾。

李唯西見她也在倒是稍稍吃驚,有些擔心,“怎麼睡在這?”

宋摘星從沙發上起身,揉了揉眼睛,“昨晚一直陪著白青果,你怎麼也這麼早?”

李唯西輕輕將辦公室的門關上,緩步走近她。他的衣服上有好聞的皂香味,清爽幹淨,宋摘星貪婪地聞了聞。李唯西淺笑,斜倚在沙發邊溫柔地看著她。

“我昨晚一直在林宅給林雨澤治療。”

“怎麼這麼著急?”宋摘星奇怪他為什麼利用晚上的時間,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李唯西揚手為她撥去額前的碎發,“你若沒有睡好,就再睡一會兒。”

宋摘星有一瞬失神,她輕輕與李唯西道:“周鳴山和肖雅潔是不是很難對付?”

李唯西垂眸,“等治療好林雨澤,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宋摘星見他麵色有些蒼白,立刻起身向辦公桌走去。她拿出一個U盤給他,很是嚴肅地說道:“唯西,肖雅潔可以提前入獄了。”

李唯西也跟過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宋摘星眸光清澈,她將鄭亮亮的同伴參與暴力遊戲的過程與他講了一遍。昨天拿到鄭亮亮的拷貝文件之後,宋摘星通過解碼發現了一段視頻,拍攝角度雖然晃晃悠悠,卻精準地拍到了肖雅潔站在孩子們的身後,看著很多孩子在地下實驗室玩暴力遊戲的情景。這個場麵比1號人物那次拍到的還要震撼,很多孩子已經體力不支,雙眼通紅,肖雅潔卻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孩子們玩心理遊戲的反應。

宋摘星遺憾裏麵沒有出現周鳴山,但是肖雅潔知情犯罪的證據已經非常充足。更何況周鳴山的地下實驗室早就被警方找到,其公司的副總鋃鐺入獄,肖雅潔設計心理遊戲的資料也被發現,這個視頻無疑是將肖雅潔送進監獄的一道王牌。

李唯西看著站在辦公桌前的宋摘星,他的笑意漸深,烏木般的黑色瞳孔如星熠熠。清晨的陽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走上前緩緩抱住她,皮膚清涼。

他心中湧起一股洪流,像冬日冰山乍泄。

他想起許多年前他給她幾顆糖,告訴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時的她就站在天台上,往前一步就能跳下去。可她緩緩回了頭,接過那些糖時告訴自己:你對我的好,我會還給你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她還,可那些善意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你根本不知道多年後它會長成什麼樣子,變成多大的善意回饋給自己。

他喉頭哽咽,緊緊地抱著她。像是撫慰,像是感謝。

外麵忽然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在寂靜的清晨中格格不入。

“哎呀吳主任,一直聽說你上班早,果然沒讓我白等。”

“你怎麼到這來了?”

房間中的宋摘星一怔,她驚詫道:“吳聰?”

李唯西與她分開,悄悄走到辦公室門口。他聽到吳聰帶著一個女人進入了主任辦公室,示意宋摘星待在原地,隨即開門出去。

吳聰將王可帶到辦公室,看了一眼時間,差一刻鍾不到七點。

他將手提包放下後拉著臉道:“你隻有十五分鍾時間。”

王可穿著一身高級套裙,知道突兀來心理科給他添了麻煩,趕忙解釋:“上次見過麵後您一直沒給回複,我也是不得已才來心理科找您。不過您放心吳主任,胡梨和我說了,您一向來得早,我保證在同事上班之前離開這兒。”

吳聰靠著辦公桌坐下,示意她也坐。

他輕輕笑起來,“王總監真是一刻也不讓人閑著。”

“吳主任時間寶貴太難約,為了帕羅西丁的事兒,我也是不得已呀。”王可邊說邊拿了張銀行卡出來,向吳聰方向一推。她展眉笑道:“胡梨總歸是個小丫頭,一切還不是得由吳主任做主。”

吳聰打眼瞧了瞧那張卡,是張金卡,在陽光下閃著耀目的光澤。

王可諂笑道:“我今兒就為了得您一句話,若是定下來,以後我就跟胡梨對接,再不麻煩您了。”

吳聰將那張卡尋過來,聲音低了半分。

“王總監是個聰明人,這事兒和我沒什麼關係。”

王可立刻挺身表態,“那是自然,我們公司的藥都是正品藥,一切為了患者好。”

吳聰哈哈大笑,王可也跟著笑。走廊裏隱約傳來兩人的笑聲,長身立在門口的李唯西淺淺皺眉。

宋摘星跟著出來,李唯西給她做了噤聲的手勢,隨即帶著她下樓。

院子裏的露水沾在葉尖兒上,空氣涼涼的,宋摘星與他站在樹下,虯蟠的枝葉翠深百尺,肆意伸展。

宋摘星懵怔,“誰和吳主任說話?”

李唯西淡淡道:“吳聰帶著藥品公司的人來談生意。”

“談生意?”宋摘星不可思議地驚呼,“他瘋啦?”

李唯西垂眸,“胡梨也參與其中,想必是吳聰的幫手。”

這一點宋摘星反倒沒那麼驚訝,她知道這正是胡梨備受吳聰喜愛的原因。

“簡一凡他們看不慣胡梨囂張的樣子,正查她呢。”宋摘星歎氣,“吳聰做的壞事太多了,之前偷論文不跟他計較,沒想到後麵他變本加厲,利用同事鞏固自己地位,陷害雲主任,勾心鬥角拉幫結派,現在又濫用權力幹涉藥品,樁樁件件都讓人不齒。”

“你也覺得他太過分了?”

“之前是拿不到他的把柄,不然怎麼會讓他這樣肆無忌憚。”宋摘星有些感歎,“想當初還以為吳主任是個好人,待人和氣與人為善,誰能想背地裏竟然這樣。”

“吳聰很聰明,將胡梨推出來與藥品公司對接,怕是很難抓到他。”

宋摘星攤手,“所以一凡和方琳打算先拿到胡梨的證據,卸掉吳聰的臂膀後再對付他。”

李唯西淺笑,長睫微卷,薄唇潤潤,“既然兩人都與藥品公司的人有來往,就有辦法了。”

“怎麼講?”

“肖雅潔的證據先別提交給警方。”李唯西笑意漸深,問她,“你覺得吳主任是個什麼樣的人?”

“表麵上與人無爭,常帶笑臉,性格好脾氣好。實際上卻心機深沉,精於算計,打壓同僚自私自利。”

“你們想要挑撥胡梨與吳聰的關係,頂多也就是讓吳聰不喜歡胡梨,讓胡梨不再那麼張狂罷了。”

宋摘星皺眉,“你的意思是?”

李唯西呼吸輕減,意味深長道:“擒賊先擒王。”

宋摘星知道他已經有了主意,隨即綻開笑顏。她的笑像菡萏出清水,月明照幽院,與半空中的鶯啼流翠一樣溫柔明朗。

陳西晚帶著沈秋薇來到心理科時正是科室正忙的時候,等了許久才見李唯西從谘詢室出來。自上次見過陳西晚,吳聰再沒有與他主動見過,眼瞧著陳西晚帶著太太來到心理科,倒讓吳聰吃了一驚。

陳西晚沒和吳聰過多說話,率先讓沈秋薇做了心理測量,然後帶著她徑直走進李唯西的辦公室。

沈秋薇很是瘦弱,卻帶著中年女人獨有的韻味。她穿著長衫,像素淨的花枝,白皙的皮膚如瓷一般,似乎看不到歲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跡。

她被陳西晚扶著優雅落座,陳西晚與李唯西說道:“一直做噩夢,茶不思飯不飲,我帶她來看看。”

陳西晚本身就是心理醫生,卻沒有讓沈秋薇鬱結消解,李唯西猜測她的病況並不止做噩夢那麼簡單。

“持續多久了?”

沈秋薇淡淡開口,聲音輕綿綿的,像黃昏的風:“十八年。”

李唯西心驚,看向陳西晚,“怎麼沒有早點過來?”

陳西晚抖動唇角,他想說倘若吳聰沒去找他,或許他還不會帶著秋薇過來。隻是那些話被堵在喉頭,始終沒有說出來。

“我準備請辭院長一職。”他平靜地看著李唯西,“這之前,希望你能幫我看好秋薇。”

李唯西不知道陳院長怎麼忽然說出這樣的話,還沒回神,便聽他繼續說道:“秋薇十幾年經常做噩夢,這陣子更加頻繁,我擔心她身體吃不消。”

李唯西淺淺道:“我會盡力。”

陳西晚點頭,默默退出辦公室。他記得這間辦公室二十年前還很小,很舊,如今窗明幾淨煥然一新,不想一不留神竟過去這麼多年了。

李唯西看著沈秋薇安靜寡言的樣子有些困惑。沈秋薇是之前沈院長的女兒,沈院長退休時陳西晚剛升任副院長不久,之後隔了一屆才成為京大醫院院長。沈院長慈祥和藹,諄諄善誘,陳院長又專情和善,風姿斐然,按說這樣的家庭環境不該讓沈秋薇如此低沉,似乎做什麼都提不起力氣似的。

李唯西看著沈秋薇的測量單子輕輕問道:“都做了什麼夢?”

沈秋薇默了一會,才以極緩的語速說道:“我每天都夢到鬼,在陰森恐怖的屋子裏,鬼死死地纏著我。我不能動彈,也喊不出聲,鬼繞著我走了一圈又一圈,屋子裏那麼黑,我什麼都看不見,就能看到鬼。”

李唯西呼吸安寧,“你小時候夢到過鬼嗎?”

沈秋薇點點頭,“誰沒夢到過鬼神呢,隻是我這些年夢到的鬼和之前的不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

“這十幾年夢到的鬼看不見臉,或者說臉是黑糊糊的一片,長得全都一樣,而且聲音很細很尖,還能和我說話。”

“鬼都和你說了什麼?”

沈秋薇麵色蒼白,看起來十分痛苦。

“它讓我留下,讓我不要回去。它有手,手又白又細,緊緊拉著我的衣服。我害怕極了,我想跑出屋子,可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李唯西按照她描述的樣子推測:“是女鬼?”

“我不知道。”沈秋薇又有些顫抖,“我看不見它的臉,就知道它一直圍著我轉。它讓我不要走,留下來陪它。它說它很冷,冷了很多年。”

李唯西平靜道:“世界上沒有鬼。夢到的鬼都是我們心靈無意識的投射,是虛幻的客體。因為鬼沒有肉體卻有人的心理,同時有超凡的能力,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影響。”

沈秋薇抬頭,“什麼影響?”

“有時候人會用鬼來實現自己實現不了的願望,有時候人們也會用它來自我約束或者自我懲罰。”

“我不明白。”

李唯西的聲音充滿磁性和力量,像一泓深泉。

“鬼是恐懼的投射。我們恐懼什麼,鬼就是什麼。”

沈秋薇愣愣地看著他,目光有一瞬清亮無比。李唯西察覺出她的表情變化,確定她隱瞞了一些事情沒有說。他站起身,輕輕說道:“你可以想想你第一次夢見這種鬼是什麼時候,如果很久了,就慢慢地想。你再做夢的時候可以在夢裏問問它,你能為它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