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微量的愛(1 / 3)

通平是漢州有名的窮人街區,街道一溜的髒亂差。老樓林立,曬衣繩掛的到處都是,一些窗柵欄黏滿鐵鏽,陽台上曬著蔫掉的花和破舊的內衣。此處的樓房都不高,一片低平,而大多數人選擇蝸居於此主要是因為地方偏遠,房租很低,即便周圍亂聲哄哄灰塵漫天,也不妨礙他們在這裏生活。

相比於地麵上又破又老的樓房,通平的地下室更加汙濁不堪。一排排房間像囚牢一樣長年不見天日,房間中沒有窗戶,牆麵由水泥砌成,冰冷而壓抑。昏暗的燈光在走廊裏搖搖晃晃,下水道裏斷斷續續發出老鼠撕咬的聲音,在深夜中這種聲音更加刺耳。居住在這裏的人早已習慣,習慣了這裏的黑暗,習慣了這裏的氣味,腐質的食物,隨意丟棄的藥渣子,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張張麻木到沒有半分光澤的臉。這裏聚集著比地麵上更貧窮的人,他們多在工地打工,或者早已被這個城市丟棄靠乞討為生,又或者重病在身無依無靠想要老死他鄉,最終都會選擇住在這裏。

無人關心過他們,他們就像被遺忘了一樣默默的生活。他們總稱地上的人怎樣怎樣,仿佛他們與世隔絕一般,自動與別人劃分了階層。每個人都帶著故事,沉重的,壓抑的,讓人絕望的,可他們仍舊接受了這樣的日子,他們努力生存,對生活仍然抱著期待和希望。

時越接到小雪媽媽去世的消息時很是震驚,他第一時間給宋摘星打了電話,而另外一幢大樓裏的瀟瀟則闖進了高璨媽媽的病房。李唯西聯係不上,她希望雲主任能有辦法通知他。

宋摘星直接到明圓山莊接了李唯西,兩人才又一起折轉到通平。

華燈璀璨,路上宋摘星打開車窗,借著風聲和李唯西說道:“鄰居從蘇靜芳手裏發現一串電話號碼,打過去是時越。鄰居本想報警,時越覺得死的離奇,希望我們先過去看看。”

李唯西一直試圖喚醒林雨澤的催眠,還差一步就要成功,如今有些疲憊。他將早已關機的手機斜插進口袋,透過出租車車窗看著如墨的夜色,長睫微垂。

宋摘星心中難過:“時越說小雪媽媽下午還去病院看過小雪,不像要死的人,不知道她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李唯西慢慢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心。她的手心有些涼,他裹得更緊。

宋摘星嗓子發緊:“小雪好不容易快要康複了,媽媽卻死了。她要怎麼活下去。”

李唯西問道:“小雪知道了嗎?”

宋摘星點點頭,“小雪在枕頭底下發現一張紙條,給她媽媽打電話卻沒人接,猜到她媽媽出事了。時越正忙著安撫小雪情緒,沒空出來。”

“小雪的父親呢?”

“已經通知他了,半個小時後就會到。”宋摘星半抬頭,看著遠空中小小的月亮恍惚道,“小雪爸爸早就和她媽媽離婚了,聽說是婚內出軌,卷走了大部分錢。小雪得雙相情感障礙得了很久,她媽媽很排斥她,並不常去看她。”

出租車拐入通平街道,尾燈閃爍。

李唯西下車時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三刻,留給他們的時間隻有三十分鍾。等小雪父親一到,他會立刻報警,到時現場就會封鎖了。

兩人沿著樓梯一路向下進入地下室,空氣變得渾濁,泛著一股油煙味,連視線都模糊起來。微黃的燈光照著一排又一排的房門,很窄很小,像一口口洞。夏天太熱,地下室不通風,滋滋的風扇聲像蚊蟲一樣吵在耳邊。有的男人赤著上身坐在門前與人聊天,笑聲粗糲,牙齒焦黃,腳底下拖鞋斷了一半,露出又黑又皴的腳拇指。

宋摘星著急小雪的事情,目不轉睛地往前走。她一腳踩在水窪裏,李唯西及時扶住她,淺淺道:“我會查清楚。”

宋摘星知道他是寬慰自己,隻是一想到小雪母親驟然離世,心中很是著急。李唯西帶著她繼續向前走,行了約莫幾十米後,兩人終於來到蘇靜芳的住處。

群租房鱗次櫛比,蘇靜芳住在廊道靠裏的單間。門沒鎖,兩人打開房間的門,一股複雜的味道撲麵而來。李唯西手指摸到門邊的開關,將其打開後室內有了亮光。隻是剛剛打開,便看見床邊正坐著一個麵色深沉的男人,宋摘星猝不及防驚叫一聲,男人緩緩站起來。

男人的身後,一個穿著花裏胡哨服裝的女人斜倒在床上。鮮血流了半個床鋪,散發著濃重的腥味。屋子內很亂,凳子歪在地上,半碗涼粉灑了一地,一次性筷子黏在涼粉裏。涼粉一邊還摔了一隻玻璃杯,玻璃碎茬迸濺在屋子裏的各個角落,男人的腳下還踩了一片。

李唯西看到男人的左手是隻假手,塑料感很強,他身高約莫一米七五,精瘦,四十多歲的樣子。一雙眼睛瘦長,眸光幽深看不見底。

他沙啞出聲:“你們來了。”

宋摘星看著倒在床上的屍體,驚訝他竟然還能坐在黑暗裏與她共處。

“是你給時越打的電話?”

男人點頭。

他緩緩向外走,房門太窄,需要他們側一下身子他才能過得去。

李唯西自動為他讓路,“謝謝你。”

假手男人再次出聲:“死了不超過兩個小時。”

宋摘星皺眉,“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晚飯時我見過她,當時還好好的。”男人臨走之前又加了一句,“屋子我沒動過,一直坐在那等你們。”

他說罷隨即錯身出門。他的住處就在蘇靜芳斜對的方向,李唯西看他臉色有些不好,打開門時還扶住了門框。

等他進了屋子,李唯西回過頭來,他繞過涼粉的汁液緩緩靠近床邊。蘇靜芳閉著眼睛,唇角沾著血跡,脖頸上一道血痕到現在還緩緩往外滲血,猙獰可怖。

然而讓宋摘星和李唯西奇怪的是,蘇靜芳穿著一件極不合時宜的衣服,像是演話劇才穿的演出服裝。而她臉上抹著濃厚的脂粉,打著極重的腮紅,塗著大紅的嘴唇,活像古時候唱戲的戲子。宋摘星看向她的手腕,兩條胳膊上都帶著很多珠串,珠子很是劣質,像地攤上幾塊錢就能買的小玩意兒,紅的粉的白的串在一起很是俗豔。

李唯西檢查了一下蘇靜芳的身體,又看了看她的鼻孔和嘴巴,除了脖頸處的一道血痕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傷口。他開口道:“脖頸是致命傷。”

宋摘星有些奇怪,“屋子裏這麼亂,是打鬥或者掙紮過嗎?”

李唯西一時還不能判定,他需要找到割斷脖頸的刀刃。他抬頭觀察整個房間,房子並不大,頭上一根粗大的水管內傳出嘩嘩的水聲。整個房間除了倒在地上的四方凳子,隻剩一張床和一個小衣櫃,衣櫃旁散落了幾本小學課本,想來是小雪上學時讀的書。如果蘇靜芳死之前掙紮過,估計這些書也是掙紮時碰倒在地上的。

宋摘星眼眶濕潤,她沒想到小雪母親活得這樣不堪。她梗著嗓子嘶啞道:“小雪爸爸出軌之前將錢都轉給了那個女人,離婚後小雪姐姐跟了爸爸,小雪跟了媽媽,集體自殺時小雪姐姐跳樓,小雪被救下後就一直住在西山病院。她媽媽也患病,估計房子也賣了,沒想到小雪爸爸一點也不管她們。”

李唯西在房間內來回走了走,其實左右不過幾步,然而李唯西病始終沒有找到那把刀。

他看向摔碎的玻璃杯,有一半水混著涼粉的汁液流到床底下。房間中除了這些破碎的東西沒有過多打鬥的痕跡,他探頭看了看床底下,什麼都沒有。

宋摘星走近簡易衣櫃將衣櫃門打開,一股藥味刺鼻撲來。她看見衣櫃下麵放著大大小小各種藥瓶,撿出來兩個發現是別嘌醇片和康腎片。她沉了口氣:“小雪媽媽有很嚴重的尿毒症。”

“到什麼程度?”

宋摘星又扒了扒裏麵的藥瓶,根據她吃的藥推斷道:“腎功能不全,骨骼病變,要做透析治療,不過蘇靜芳似乎一直靠這些藥拖著。”

李唯西淡淡皺眉,“從屋子裏的擺置看,蘇靜芳似乎與人發生口角,繼而被人殺害。而且凶器也沒有留在這裏,應該是被殺人犯帶走了。”

“誰會殺一個病人?”宋摘星轉回頭,看著床上的蘇靜芳道,“而且她為什麼要這麼打扮呢?”

李唯西走到衣櫃側麵,半蹲下身子撿起散落的幾本書。書皮上還沾著一些飯漬,李唯西長指抹去汙漬,將書重新碼好。除了小雪的課本之外還有兩本寓言故事,他翻了翻裏麵的內容,大部分是上古神話和希臘神話,每個故事都配著卡通形象,是給小孩子的啟蒙讀物。

宋摘星看著橫屍在床上滿臉塗盡花紅的蘇靜芳,覺得有些不對,“聽時越說蘇靜芳根本不喜歡小雪,也不去醫院看她,總感覺蘇靜芳刻意隱瞞著什麼。”

“我們還需要問個人。”李唯西站起身,隨即帶著宋摘星出門,昏暗的走廊下眸光熠熠,“或許,有人比我們知道的更清楚。”

李唯西敲了敲假手男人的房門,門吱呀開了,一股熱浪襲來。

他房間中連風扇都沒有,整個地下又悶又熱,沒想到他屋子裏更加不堪,連床腿都高低不一,一條床腿底下墊著兩塊磚頭,勉強支撐著床的平穩。

假手男人沒讓他們坐,因為整個房間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張床之外再沒有別的。

宋摘星下意識也聞到了藥味,但是沒發現藥瓶在哪。

李唯西說明了來意,他想問他幾個問題。

假手男人點頭。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淡淡喝了一口白開水。

“你去蘇靜芳的屋子時,她已經死了是嗎?”

“死了,血都涼了。”

李唯西接著問道:“她的門沒關?”

“我喊了幾聲她沒應,我就推門進去了。”

“這之前你是否聽見她房間中有打鬥的聲音或者呼喊的聲音?”

假手男人搖頭,不過轉瞬道:“晚飯時看見她,她說她丈夫待會會來。”

宋摘星微微吃驚,“她丈夫來過?”

假手男人臉上毫無表情,眸光更加深邃,“我隻是聽她說了一句。”

李唯西皺眉,倘若蘇靜芳的前夫來過,那麼很有可能是他殺了蘇靜芳。蘇靜芳沒錢,勢必會找他要錢或者糾纏他,他有殺人動機。

不過李唯西心中仍有些疑惑,問道:“你沒見到他丈夫?”

“我一直在我房間,沒出去。”男人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假手,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李唯西:“附近的鄰居和蘇靜芳熟嗎?”

假手男人:“這裏的人都沒什麼朋友,誰也不認識誰。周圍幾個住戶都上晚班,現在還不知道她死了。”

宋摘星上前問道:“你和蘇靜芳怎麼認識的?”

假手男人抬頭,目光陰鷙地看著她。宋摘星心尖一寒,隻覺得他的眼睛可怕至極。

“她剛來的時候一直嘔吐,吵得周圍的人睡不著。我替她解了圍,就認識了。”

尿毒症的早期症狀確實是食欲不振和消化不良,會出現惡心、嘔吐或者腹瀉的情況。宋摘星猜測他說的都是實話,地下室隔音不好,如果晚上經常嘔吐,確實會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

李唯西靜默片刻,又問了句:“你之前見過蘇靜芳的丈夫嗎?”

假手男人:“他沒來過。”

“你今天去找蘇靜芳有什麼事情?”

假手男人似乎嗓子不適,又喝了一口水,“她晚上哭著回來,我正好遇到她。她說她前夫的情人穿著很高級很好看的衣服,前夫卻不借給她一分錢。她想挽回她前夫的心,可根本沒有辦法。”

宋摘星聽著他的話,心中一震。難道蘇靜芳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是為了給她前夫看?她看向李唯西,四目相彙,李唯西也想到了這一層。

假手男人沒察覺他們的表情變化,接著說道:“我看她哭得傷心,擔心她想不開就過去看了看。沒想到她已經死了。”

宋摘星:“所以你關上燈,坐在那裏等著我們?”

“蘇靜芳死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張紙條,上麵有個電話號碼,我先給電話主人打了過去。時越醫生讓我別報警,我就把燈關掉了。開著燈會被別人看見,那就等不到你們了。”

“紙條呢?”

假手男人放下杯子,右手顫顫巍巍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紙條上確實隻有一串電話號碼,阿拉伯數字歪歪扭扭,一時辨認不出是誰的字跡。

李唯西與假手男人道了謝,帶著宋摘星再次返回蘇靜芳的房間。宋摘星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分鍾蘇靜芳的丈夫應該就能到這了。

宋摘星看向李唯西,“如果真是蘇靜芳前夫所為,他殺掉蘇靜芳之後偷偷出去,接著等待時越給他打電話,他再返回。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殺了蘇靜芳之後還要往她手中塞一串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