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一個朋友(2 / 3)

兩個青年在盧森堡公園大踏步走著。陌生人竭力安慰呂西安。呂西安不久就知道他姓大丹士,名叫大尼埃,後來聲名顯赫,成為當代最傑出的作家之一,而且也是個少有的人物,因為在他身上,借用某詩人的一句精彩的話來說:“卓越的才能和卓越的性格完全一致。”

大尼埃聲音柔和的對呂西安說:“一個人要偉大,不能不付代價。天才的作品是用眼淚灌溉的。才具是有生命的東西,同一切生物一樣有它多災多病的童年。社會排斥殘缺不全的才具,正如自然界淘汰衰弱或畸形的生物。要出人頭地,必須準備鬥爭,遇到任何困難決不退縮。一個偉大的作家是個殉道者,隻是不死罷了。你腦門上印著天才的標記”,大丹士對呂西安一覽無餘的瞧了一眼;“要是你沒有天才的意誌,沒有那種超人的耐性,在命運的播弄便你同目的隔著一段距離的時候,你不能繼續向無限的前程趲奔,象烏龜不論在什麼地方都爬向海洋一樣,那就不如趁早放棄。”

“難道你準備受盡折磨嗎?”呂西安問。

“準備受各式各樣的考驗:同道的毀謗,出賣,褊枉不公,生意場中的無恥,奸詐,殘酷,”大尼埃用逆來順受的口吻。

西安道:“你願意念一念我的作品,審定一下嗎?”

大丹士回答:“行。我住在四府街。我的屋子裏住過一個非常有名的人物,當代最了不起的一個天才,科學界的巨人,最偉大的外科醫生,台北蘭。他最初就在那兒受難,跟艱苦的巴黎生活和榮名作掙紮。我每天晚上想著他,第二天就有了勇氣。在我那個房間裏,他常常隻吃麵包和櫻桃過日子,象盧梭一樣,可是沒有丹蘭士。你過一小時去,我等你就是。”

兩個詩人握了握手走開了,心裏都有種說不出的傷感和同情。呂西安回去拿稿子。因為天冷,大尼埃·大丹士把表送往當鋪,買了兩捆木柴,在房裏生起火來招待新朋友。呂西安準時前往,發覺大尼埃的屋子比他的旅館更糟,走完一條黑洞洞的小弄才是不見天日的摟梯。大尼埃的房間在六層樓上,兩個破落的窗洞之間有一個顏色發黑的木書架,插著貼滿標簽的文件夾。房間盡頭擺一張油漆的小木床,象中學生睡的;床幾是買的舊貨,還有兩把馬鬃墊子的靠椅。方格的糊壁紙年深月久受著煙熏,象塗了一層油。一個窗洞和壁爐架之間,放一張堆滿紙張的長桌。壁爐架對麵,有一口桃花心木的蹩腳五鬥櫃。一條舊地毯把地磚全部鋪滿,有了這樣奢侈品,屋內可以不用生火。桌子前麵擺一張普通的寫字椅,紅羊皮麵子用久了,顏色已經泛白;另外還有六把舊椅子。呂西安看見壁爐架上有一個帶罩子的舊燭台,插著四支蠟燭,跟別的東西的寒愴大不相稱,他問了一下,原來大丹士受不了油燭的氣昧。可見他知覺特別靈,是個極敏感的人。

呂西安的小說念了七小時才完畢。大尼埃誠心誠意的聽著,一聲不出,不插一句嘴;這樣的體貼在作家中是極少有的。

呂西安在壁爐架上放下稿子,問大尼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