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揭曉(2 / 2)

她說:“噢!還有修道院呢。”

“不錯,但伯爵是個國務部長,能教世界上所有的修道院都不敢收留你。可是不管他勢力多大,我仍舊有辦法把你從他手裏救出來……隻要你能向我證明你的確不能,也不應該回到他那兒去。”

她惡狠狠對我瞅了一眼,帶著非常猜忌和過分高傲的意味;我便趕緊補充:“噢!別以為你逃出了他的掌握,就得墜入我的掌握。將來你照舊能享受安寧,清靜,獨立;一句話說完,你可以和一個又醜又凶的老姑娘一樣得到自由與尊敬。將來我也要先征求了你的同意再敢來看你。”

“可是怎麼呢?用什麼辦法呢?”

“太太,這一點暫時不能告訴你。你放心,我決不騙你。隻要給我證明你隻能過這個生活,證明這個生活的確勝過奧太佛伯爵夫人的有錢、有麵子、住著巴黎最漂亮的府第、受到丈夫疼愛、做一個幸福的母親的生活,那我就判決你勝訴……”

“可是,”她說,“世界上怎麼會有一個男人能了解我呢?……”

我回答:“的確沒有。所以我要請宗教來做評判。勃朗-芒多的本堂神甫是個七十五歲的聖者。他不是一個審問異教徒的法官,而是一個聖·約翰;他對你會象法奈龍一樣,象對蒲高涅公爵說下麵那番話的法奈龍一樣:——爵爺,星期五你要吃一條小牛也可以,但做人非象個基督徒不可。”

“得了罷,先生。我知道修道院是最後一條出路,是我唯一的避難所。能了解我的隻有上帝。至於凡人,哪怕是教會中最慈祥的神甫聖·奧古斯丁,也參不透我良心上不安的情緒,那好比但丁的地獄中不可超越的領域。一個不相幹的男人,雖則不配領受愛情的祭禮,卻得到了我全部的愛情!我丈夫沒得到,因為他沒拿;我給他愛情,象母親把一件奇妙的玩具拿給孩子,被孩子砸破了。我的愛情是可一不可再的。對於某些心靈,愛情是不能作嚐試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它一朝出現,就是整個兒出現。可是十八個月的夫婦生活,對我等於十八年;我把全部的生命力放了進去,它不是因為盡量奔放而枯竭的,而是在那種欺人的,隻有我一個人真誠的閨房生活中消磨完的。為我,幸福之杯既不是空的,也不是喝幹了的;什麼都不能把它再斟滿,因為杯子打破了。我已經沒有武器,不能再作戰……把自己傾箱倒篋的給了人,我還成其為我嗎?隻能比之於酒闌燈盡以後的殘羹剩飯。我隻有一個名字,奧諾麗納,正如我隻有一顆心。丈夫占有了少女,沒資格消受的情人占有了少婦;一個女人還剩下什麼?你一定會和我說:隻要讓人家愛就得了!唉!我究竟還有點人味兒,想到賣淫婦三個字能不覺得羞憤嗎?是的,一場大火把我的寶物燒光了,我借著大火的反光把事情看明白了。老實說,接受另外一個男人的愛情,我倒還能想象;但是向奧太佛投降……噢!休想!”

我說:“哎,你還愛他呢。”

“我看重他,尊敬他,他從來沒傷害我;他心腸好,他溫柔;但我不能再愛他……得了罷,別談了。無論什麼事,越討論越顯得渺小。關於這問題,讓我用書麵來表白我的意思;現在那些思想使我透不過氣來,我身上在發燒,我的腳已經踏在我的修道院的廢墟中了。我眼睛看到的,一向以為拿自己的工作換來的東西,此刻都把我心裏要忘掉的事一件件的提醒我。啊,我真應該離開這裏,象當初逃出家庭一樣。”

“逃哪兒去呢?”我問她。“女子沒有人保護,能夠在世界上存活嗎?在三十歲上,正當花容玉貌的鼎盛時期,有的是你自己意想不到的充沛的精力,有的是可以大量施舍的溫情,而你竟想躲到我能把你隱藏起來的沙漠中去?……放心罷,伯爵五年之中沒露過麵,將來不得你的同意也永遠不會到這兒來的。憑他九年卓越的生活,你的清靜已經有了保障。你盡可以毫無危險的把你的前途跟我和我舅舅商量。先把心靜下來,別誇張你的不幸。一個當祭司當到頭發都白了的人不是一個孩子,各式各樣情欲的懺悔,他聽了快有五十年了,連帝王卿相那麼沉重的心事都由他掂過斤兩,他一定能了解你的。即使我舅舅披著祭衣的時候是嚴厲的,對著你的花也會象它們一樣柔和,象他神明的主宰一樣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