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進一步說,要是丈夫蒙在鼓裏的話,妻子還能有勇氣,會拿出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來作假,為了保全丈夫與情人雙方的幸福而欺騙。但夫婦倆都心中雪亮的局麵,豈不教人屈辱?用屈辱去換取快樂,豈是象我這樣的人所能辦到的?奧太佛不是遲早要覺得我的委曲求全可鄙嗎?夫婦生活的基礎是互相敬重,互相犧牲;但我們破鏡重圓之後,我不能再敬重他,他也不能再敬重我了:他可能象老人愛一個娼妓似的愛著我,辱沒我的身分;我,我也要因為自己是一樣東西而非高貴的太太,時時刻刻感覺到恥辱。在他家裏,我不是代表端莊賢淑而隻代表私情肉欲了。這是女人失身以後的苦果。我把夫婦的床鋪變了一堆炭火,永遠睡不著覺的了。在這兒我還有些安靜的時間,忘掉一切的時間;可是在丈夫家裏,一切都要使我回想起不守婦道的汙點。我在這兒受苦的時候,我祝福我的痛苦,我感謝上帝。在他家裏,一邊體會著我不該享受的快樂,一邊就得深深的害怕。先生,這些並非抽象的推理,而是一顆廣闊無邊的靈魂感覺到的;因為那顆靈魂已經被痛苦挖掘了七年。最後,還得告訴你一件可怕的事:我有過一個在陶醉與歡樂中、在深信幸福是可能的心情中受胎的孩子,有過一個我喂養了七個月但永遠不會離開我母體的孩子;他始終把我的奶頭咬著不放!如果將來再有孩子需要我喂養,他們喝到的乳汁是和著眼淚的,因此是發酸的。我表麵上性情輕快,你覺得我象兒童……噢,是的,我就有兒童一般的記憶,能夠保持到進墳墓。現在你該看到了罷,社會和丈夫的愛都想把我拉回去的那個美妙的生活,其中沒有一個局麵不僵,沒有一個局麵不藏著陷阱,不是隨處有些懸崖峭壁,讓我骨碌碌滾下去,一路被無情的荊棘刺得遍體鱗傷的。五年功夫,我在未來那片荒土中摸索,沒有能找到一個適宜於懺悔的地方,因為我的心的確完全被懺悔包圍了。對於這些,宗教自有它的一套答案,我連背都背得。它會說,這些痛苦,這些艱難的處境,都是對我的懲罰,上帝會給我勇氣忍受的。先生,對某些天性堅強的虔誠的婦女,這種理由固然很合適;我卻沒有她們的力量。在上帝不會禁止我祝福他的地獄,和在奧太佛家裏的地獄之間,何去何從,我已經決定了。
“末了還有一句話。倘若我是一個少女而有了我現在的人生經驗,要挑丈夫還是會挑中奧太佛的;但就因為這個緣故,我此刻拒絕他:我不願意在他麵前臉紅。怎麼!難道我得永遠跪著,他永遠站著嗎?要是我跟他換了一個姿勢,我又會瞧不起他的。我不願意他因為我犯了過失而待我更好。隻有天使才敢在雙方都無可責備的情形之下作出些粗暴的行為,而這種天使是在天上不在地下!我知道奧太佛體貼入微;但不論這顆靈魂修養得多麼偉大,畢竟是人的靈魂,它對我將來在他家裏所過的生活並不能有所保障。因此請你告訴我:你答應我的替無可挽救的災難作伴的那種孤獨,那種靜默,那種安寧,上哪兒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