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咱們之間不用客氣,都是自己人,誰也不會笑話誰。你又不是那麼有錢好隨便亂花的。費了時間各處去找,不是已經很夠了嗎?”
“親愛的外甥,這把扇子倘使要你出足價錢,你也不想要的了,”可憐蟲有點兒生氣的回答;“這是一件華多的精品,兩邊都是他畫的;可是,外甥,你放心,以藝術價值來說,我給的錢連百分之一還不到。”
對一個有錢的人說“你窮!”等於對葛勒拿特的總主教說他的布道毫無價值。憑著丈夫的地位,瑪維爾的田莊,出入宮廷舞會的資格,庭長夫人素來自命不凡,聽到這樣的話,尤其是出諸窮音樂家之口,還是一個受她恩惠的人,當然是大不高興了。她馬上頂了一句:
“那麼,賣這些玩藝兒給你的人都是二百五了?”
“巴黎是沒有二百五的生意人的,”邦斯冷冷的回答。
“那一定是靠你的聰明嘍,”賽西爾想借此轉圜。
“告訴你,小外甥,我的聰明就是在於認得朗克萊、巴丹,華多、葛灤士;可是主要我是想討你親愛的媽媽喜歡。”
瑪維爾太太又虛榮又無知,不願意顯出她從清客手中收受一點兒禮物,而她的無知又剛好幫了她的忙,因為她連華多的姓名都是初次聽到。另一方麵,邦斯二十年來第一次有勇氣跟外甥媳婦頂嘴,可見收藏家的自尊心強到什麼程度,原來那是和作家不相上下的。邦斯也對自己的膽氣吃了一驚,便趕緊和顏悅色,拿著那把珍奇的扇子,把扇骨的美妙指給賽西爾看。可是要了解好好先生心驚膽戰的原因,必須把庭長太太略為描寫一番。
瑪維爾太太本是矮身量,淡黃頭發,從前又胖又滋潤,到四十六歲已經幹癟了,人也更矮了。突出的腦門,凹進去的嘴巴,年輕的時候還有鮮嫩的皮色給點綴一下,現在可使她天生傲慢的神色更象老是生氣的模樣。在家裏霸道慣了,麵貌之間有股肅殺之氣。年紀大了,淡黃頭發變成生辣的栗色。目光炯炯而火氣十足的眼睛,顯出司法界人士的威嚴和勉強抑捺著的妒意。的確,在邦斯去吃飯的那批暴發戶中間,庭長太太算是窮酸的了。她就不能原諒有錢的藥材商,從商務裁判所所長一躍而為議員、部長、伯爵,並且進了貴族院。她也不能原諒她的公公,在包比諾進貴族院的時候,競選到本區的議員,把大兒子的機會給搶掉了。丈夫在巴黎當了十八年差事,她還沒有能看到他升做最高法院的法官,其實這也是他庸碌無能所致。一八四四年,司法部長還在後悔,不該在一八三四年上把加繆索發表為高等法院的庭長;人家派他在控訴部工作:因為早先當過預審推事,他總算能起草判決書什麼的,辦點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