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個待嫁的女兒(1 / 1)

“我的小麗麗真可愛,”庭長太太說。她老是喜歡用從前的乳名稱呼賽西爾。

“可愛極了!”老音樂家把大拇指繞來繞去的回答。

“我簡直弄不明白這個時代了,”庭長太太接著說。“父親當著巴黎高等法院的庭長,榮譽團勳三等,祖父又是百萬富翁的國會議員,未來的貴族院議員,綢緞批發業中最有錢的大商人,憑了這些都還不中用!”

庭長對新朝代的竭忠盡智最近換到了三等勳章,有些忌妒的人說他是巴結包比諾得來的。上文已經提過,這位部長雖然很謙虛,還是接受了伯爵的封號,據他對好多朋友的說法是“為了兒子”。

“今日之下大家隻曉得要錢,”邦斯回答道,“隻敬重有錢的人,而且……”

“要是老天把可憐的小查理給我留下來的話,那又怎麼得了呢?”庭長太太叫起來。

“噢!有了兩個孩子,你們就難過日子嘍!”舅舅接住了她的話。“平分家產的結果就是這麼回事;可是甥少奶,你放心,賽西爾早晚會攀親的。我哪兒也沒見過這麼完美的姑娘。”

邦斯在他去吃飯的那些人家就得卑躬屈膝到這個田地:他做他們的應聲蟲,把人家的話加上些無聊而單調的按語,象古希臘劇中的合唱隊。藝術家的特色,在他早年妙語橫生的辭令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的,他再也不敢顯露出來;長年韜晦的結果,差不多把那點特色給磨蝕完了,即使偶然流露,也得象剛才那樣馬上給壓下去。

“可是我自己出嫁的時候,隻有兩萬法郎陪嫁……”

“那是一八一九年吧,外甥?”邦斯搶著說。“還虧你精明能幹,又有路易十八的提拔!”

“說是這樣說,我女兒人又聰明,心地又好,十全十美跟天使一樣,有了十萬法郎陪嫁,將來還有一大筆遺產,還是沒人請教……”

瑪維爾太太談談女兒,談談自己,直談了二十分鍾,做母親的手上有了待嫁的女兒,就有這些特別的嘮叨。老音樂家在獨一無二的外甥家吃了二十年飯,還沒聽見人家問過他一聲事情混得怎麼樣,生活怎麼樣,身體怎麼樣。並且邦斯好比一個陰溝,到處有人把家長理短的話往他那兒倒;大家對他很放心,知道他不敢不嘴嚴,因為他要隨便溜出一言半語,馬上就得嚐到多少人家的閉門羹。他除了隻聽不說之外,還得永遠附和別人,什麼話都聽了笑笑,既不敢替誰分辯,也不敢順著人怪怨誰:在他看來,誰都沒錯兒。所以人家不拿他當人看,隻當做一個酒囊飯袋!庭長夫人翻來覆去的拉扯了一大套之後,對舅舅表示,當然說話之間也很留神,隻要有人給女兒提親,她差不多想閉著眼睛答應了。甚至一個能有兩萬法郎進款的男人,哪怕年紀上了四十八,她也覺得是門好親事了。

“賽西爾今年已經二十三,萬一耽擱到二十五六,就極不容易嫁掉了。那時大家都要問,為什麼一個姑娘在家裏待了這麼久。便是眼前吧,親戚中間七嘴八舌,對這個問題已經議論太多了。我們推托的話早已說盡:什麼她還年輕呀,舍不得離開父母呀,在家裏挺快活呀,她條件很苛,要挑門第呀等等。老是這一套不給人笑話嗎?何況賽西爾也等得不耐煩了,她很痛苦,可憐的小乖乖……”

“為什麼痛苦?”邦斯楞頭磕腦的問。

“哎,”做母親的口氣很象一個專門替小姐作伴的老婆子,“眼看所有的女朋友一個一個都結了婚,她心裏不覺得委屈嗎?”

“外甥,從我上次在府上吃過飯以後,有了些什麼事,會教你覺得連四十八歲的男人也行呢?”可憐的音樂家怯生生的問。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早先約好,要到一個法官家裏去商量親事;他有個兒子三十歲,家產很可觀,瑪維爾預備替他出筆錢運動一個審計官,他原在那兒當著候補。不料人家來通知我們,說那個青年入迷上了瑪皮伊舞場的紅角兒,帶著她跑到意大利去了……這明明是推托,骨子裏是拒絕。對方母親已經死了,眼前就有三萬一年的進款,將來還有父親的財產可得,還嫌我們窮呢。剛才我們正為了這件事不痛快,所以你得原諒我們的心緒惡劣。”

邦斯在他見了害怕的主人家裏,奉承話老是趕晚一步;那時他正搜索枯腸,想揀些好聽的說,瑪特蘭納卻送進一個字條來,等庭長夫人回話。字條是這樣寫的:“好媽媽,你不妨把這封信當做爸爸從法院裏寫來的,叫你帶了我上他朋友家吃飯,說我的婚事又有重開談判的希望,那末舅舅一定會走了,而我們就能照原定計劃,上包比諾家吃飯去了。”

“先生這封信是教誰送來的?”庭長太太急不及待的問。

“法院裏的聽差,”死板板的瑪特蘭納老著臉回答。

這句話等於告訴太太:那計策是她跟不耐煩的賽西爾一塊兒想出來的。

“好吧,你回報他,說我跟小姐五點半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