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一點,腓列普正要睡覺,奧勳先生陪著太太過來,使腓列普大為詫異。
老太太眼淚汪汪的說道:“事情我們知道了,我特意來囑咐你,明天一定要做過禱告再出門你得一心向著上帝。”
奧勳老人在妻子背後向腓列普示意,腓列普回答說:“是,太太。”
阿迦德的幹媽又說:“不但如此,我還得代表你可憐的媽媽,我要送你一樣我的最名貴的東西……”
她拿出一方金線鑲邊的黑絲絨,上麵用綠緞帶釘著一顆牙齒,給腓列普看過了,放進一個小袋。
“這是保佑貝利的聖女索朗日的遺骨,我從大革命中搶救出來的,你明兒藏在懷裏。”
腓列普問道:“身上帶著這個是不是刀槍不入了?”
“是的,”老太太回答。
腓列普道:“我既不能穿上盔甲,當然不能要這個護身符。”
“他說什麼?”奧勳太太問丈夫。
奧勳老人道:“他說這等於作弊。”
老太太道:“那末不用提了。我替你禱告吧。”
“對,太太,做一次禱告,再痛痛快快的戳一刀,那可沒有害處。”腓列普做著手勢向奧勳先生心口刺過去。
老太太親了親腓列普的額角,下樓把她僅有的三十法郎現款賞給朋雅明,要他拿聖女的牙齒縫在主人褲腰袋裏。朋雅明照辦了,不是相信那顆牙齒真有神通,他認為主人自有本領對付奚萊,而是得了那麼多賞錢,不能不給人做到。奧勳太太回去的時候卻是對聖女索朗日信心十足。
下一天,十二月三日早上八點,天氣陰沉,瑪克斯由兩個證人和波蘭人陪著,到了老卡波桑教堂背後的小草坪上。腓列普和他的證人先到,還有朋雅明。卜丹和彌涅南量好二十四尺地位,兩頭用鏟子劃出兩條界線。誰要退過這道線就算示弱:每人要站在自己的線上,等公證人喊了一聲“開始!”才可自由前進。
“咱們脫衣服麼?”腓列普冷冷的問奚萊。
“好吧,上校,”瑪克斯和鬥劍專家一樣神態自若。
兩人隻穿長褲,隔著襯衫隱隱然映出粉紅的肉。挑的腰刀重量相等,都在三斤左右,長三尺。各人站好位置,刀尖著地,等公證人發令。兩人一樣鎮靜,雖是冷天,身上沒有一塊肌肉發抖,好比是鐵打的。高台,四個證人和兩個大兵看了不由得暗暗叫好。
卜丹還溜出一句:“都是狠將!”
當初逍遙團團員把鴿子放進法裏沃的糧棧,在教堂頂上開過一個窟窿。公證人剛好發令,瑪克斯忽然看見法裏沃從那窟窿裏探出頭來,惡狠狠的望著他們,兩隻眼睛仿佛射出兩道仇恨的火,瑪克斯不由得一陣眼花。腓列普用一個先聲奪人的姿勢衝向對方。決鬥的行家都知道,隻有高手才敢把手腕提得比刀尖高,行話叫做“搶上風”。這個進退裕如的架式說明對手是個第一流的決鬥家,瑪克斯見了先就心裏一虛,精力也跟著鬆了一些,正如賭徒遇到名家或是走運的對手,心慌意亂,手段比平時更笨拙。
瑪克斯心上想:“那流氓倒是頭等本事,我糟糕了!”
瑪克斯前後左右揮舞刀子,象舞棍專家一般靈活;他想唬住腓列普,乘機碰上腓列普的刀,把它震落;誰知一碰之下,腓列普的手勁象鋼鐵一樣有力,韌性象鋼絲彈簧。瑪克斯不得不改用別法,這倒楣鬼還臨時轉起念頭來;腓列普卻目光炯炯,比兩人的刀光還亮,他把每一個攻勢都擋回去了,態度的鎮定不亞於練武場中穿著護胸甲的教師。
兩個這樣勇猛的敵手對壘,有些情形頗象民間的那種惡鬥,所謂“摔跤”。勝負往往取決於一個落空的動作或者計算的錯誤,機會來的時候象閃電一般短促,全靠你不假思索的利用。廝殺過程中必有一個時間,雙方集中精神打量敵人,動作非常慢,非常謹慎,仿佛誰都不願交鋒;當事人覺得這段時間很長,旁觀者覺得極短;而內行人都知道這是最吃緊的關頭,跟著來的就是迅速的決戰。瑪克斯一個招架不穩,手裏的刀被腓列普打落了。
腓列普停下來說道:“撿起來,我不殺赤手空拳的敵人。”
這一著真是毒辣透了。一個人如此大方,明明表示他武藝超群;旁觀者都覺得這是腓列普使的最厲害的計策,果然,瑪克斯重新站定位置的當口,心裏亂了,而對方又擺出那個居高臨下,一麵防衛一麵進攻的架勢。瑪克斯急於爭回麵子,想用冒險的行動取勝;他顧不得再防衛,兩手並在一起握著刀,發瘋似的往腓列普直砍過去,打算一下子結果腓列普的性命,不料反而斷送了自己。腓列普的腦門和臉上的一角被砍傷了,但他為了招架而狠命回過去的一刀把瑪克斯的腦袋從斜裏劈成兩半。決鬥就以這個凶惡的回合結束,時間是九分鍾。法裏沃爬下教堂,趕來看他的仇人作著垂死的抽搐,心裏好不痛快;因為瑪克斯身強力壯,死後肌肉還在地下亂抽,可怕得很。腓列普給人抬往舅舅家裏。
瑪克桑斯的一條性命就這樣送掉了。象他那種人倘若環境適宜,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他得天獨厚,又勇敢,又冷靜,又有賽查·菩爾查式的智謀;可惜他的教育不曾培養他高尚的思想,高尚的行為,而缺了這兩樣,幹哪一行都不能有所成就的。瑪克斯死後沒有人憐惜;人品明明不如他的腓列普,早已利用瑪克斯可恥的行為使他聲名掃地。他一死,逍遙團的活動就此結束,地方上為之稱快不置。所以沒有人為這場決鬥和腓列普為難;況且事情好象是天報應。決鬥的細節在四鄉八鎮傳開去,眾口一辭說兩個當事人都了不起。
摩伊隆先生說:“可惜兩人沒有同歸於盡,讓政府省掉許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