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羅日太太(1 / 3)

佛洛爾·勃拉齊埃的地位已經十分尷尬,再加瑪克斯送了性命,哪得不嚇出一場急病來!她神經錯亂,三天的風波使她腦子發炎,情形很危險。要沒有病倒,說不定她早就逃出去了;因為她頭頂上便是殺瑪克斯的仇人,住著瑪克斯的臥房,蓋著瑪克斯的被褥。她九死一生,病了三個月,替她治療的就是為腓列普治傷的高台先生。

腓列普一朝能執筆了,馬上寫了兩封信:

致訴訟代理人特洛希先生

“兩隻野獸中更凶惡的一隻,我已經殺了,可是我也不免中了一刀,砍破腦袋,幸而那混蛋下手並不太重。現在還有一條毒蛇,我得想法跟她打交道,因為舅舅把她看得比性命還寶貴。攪水女人長得太漂亮了,我怕她溜走而舅舅跟著去追;幸虧她在緊要關頭嚇成一場大病,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倘使上帝肯保佑我,或許會趁她懺悔罪孽的當口召她回去。目前靠奧勳先生的力量(老頭兒身體好得很呢!)有個高台醫生替我當說客。他覺得舅舅的遺產落在外甥手裏比落在那些狐狸精手裏妥當得多。奧勳先生對一個姓斐希的老頭頗有影響,斐希的女兒陪嫁豐富,高台有心替兒子攀親,所以高台幫我的忙不一定是為了醫好我的腦袋能到手—千法郎診金。他當過作戰部隊第三團的軍醫,還受著我的朋友,兩個豪俠的軍官彌涅南和卡邦蒂埃包圍,正在代我刺探女病人的心思。”

“高台一邊替佛洛爾按脈一邊說:——孩子,你瞧,歸根到底,上帝是有的!這場大禍,原因都在你身上,你得想法補贖。事情本身就有天意在裏頭,人按著天意做的事簡直不可思議!宗教到底是宗教;還是服從的好,低頭的好:第一你會安靜下來,對你的病和我的藥一樣靈驗。千萬留在這兒服侍主人。最後,你該忘記一切,原諒一切,這是基督教的戒律。”

“高台答應我讓攪水女人在床上躺三個月。也許那女的會不知不覺的習慣跟我住在一所屋子裏。我已經把廚娘拉過來。那混賬老婆子對攪水女人說,瑪克斯活著隻會叫她受罪。她聽見瑪克斯露過口風,萬一老頭兒死了,要他娶佛洛爾的話,他才不願意為一個女人耽誤前程呢。廚娘還暗示瑪克斯會丟掉佛洛爾的。因此,諸事順利。我舅舅依著奧勳老頭勸告,把遺囑撕掉了。”

致巴黎瑪菜區王社姆廣場奚羅多先生

(佛洛朗薄納小姐轉交)

“老夥計:

你打聽一下賽查麗納那小鬼是不是閑著,叫她準備停當,等我要她來的時候立即動身上伊蘇屯,一刻都不能耽擱。我要她態度穩重,不能露出一點兒做戲的腔派,裝做一個陣亡軍人的女兒。人要端莊,穿扮象私塾出身的女孩子,品行一等:這些都非照辦不可。萬一我需要賽查麗納而她能把事情辦成功的話,我等舅舅死後給她五萬法郎。萬一賽查麗納不能來,請你把我的要求告訴佛洛朗蒂納,你們兩人合力替我找一個能扮那種角色的女戲子,想奪遺產的家夥已經嗚呼哀哉。決鬥的時候我的腦袋砍傷了。經過情形以後再談。啊!朋友,咱們有的是好日子,將來一定能痛痛快快玩一陣,要不然拿破侖也不成其為拿破侖了。你要能寄我五百發子彈,保管替你放個精光。再會了,老夥計。這封信你不妨拿去點雪茄。不消說,所謂軍官的女兒是從夏多羅到伊蘇屯來求我幫忙的。可是我還希望不需要用到這個危險的辦法。代我向瑪麗埃德和所有的朋友問好。”

阿迦德接到奧勳太太的信,趕到伊蘇屯;哥哥招待她到家裏去,把腓列普的老房間給她住。可憐的媽媽對忤逆的兒子又百般疼愛起來,聽著城裏的布爾喬亞在她麵前誇獎上校,過了幾天快活日子。

阿迦德到的當天,奧勳太太和她說:“孩子,青年時期早晚要過去的。一般有父親管教的子弟,決不會象帝政時代的軍人那樣放肆。唉!你才不知道那下流的瑪克斯半夜三更在伊蘇屯幹的好事呢!靠著你兒子之力,伊蘇屯總算透過氣來,從此好安心睡覺了。腓列普醒悟得晚了一些,可是終究醒悟了。他對我們說,在盧森堡監獄關了三個月,他心裏明白過來;他在這裏的行事,奧勳先生看了非常高興,地方上都看重他。他要離開一個時候巴黎,沒有那些誘惑,將來一定會使你滿意。”

阿迦德聽著這些寬慰的話,快活得對幹娘直冒眼淚。

腓列普在母親麵前裝好人,因為他正用得著母親。這個精明的策略家隻要勃拉齊埃對他不深惡痛絕,決不願意求助於賽查麗納。佛洛爾受過瑪克桑斯訓練,是個出色的工具,舅舅又離不開她:腓列普覺得還是利用她為妙;一個巴黎姑娘很可能叫老頭兒和她正式結婚的。福希勸路易十八抄拿破侖的老文章,不必另起爐灶頒布什麼新的大憲章;同樣,腓列普寧可照奚萊的一套如法鴆製,但不願損害自己最近在貝利地區掙來的名譽;而在攪水女人身邊繼承瑪克斯的角色,對攪水女人和對腓列普一樣難堪。住在舅舅家裏,吃用都出在舅舅賬上,這是“親戚當權”的慣例,決不有傷顏麵;要勾搭佛洛爾也隻能等她恢複名譽之後。在這重重困難之下,腓列普一心想著遺產,居然得出一條妙計來,就是叫攪水女人做他的舅母。他暗中打著這個主意,要母親去探望佛洛爾,當她嫂子一般跟她親熱。

他裝著一副道學麵孔,眼睛望著替阿迦德做伴的奧勳老夫婦,說道:“老實講,媽媽,舅舅的生活方式不大得體,要改正隻有使地方上能夠敬重勃拉齊埃小姐。對她說來,難道做羅日太太不比做一個老單身漢的管家婆強麼?憑一紙婚書得來的切切實實的權利,不是比侵占承繼人的遺產簡單得多麼?倘若媽媽,或者奧勳先生,或者隨便哪個好心的神甫肯提這件事,一般正派人感到痛心的醜事就好結束。而且勃拉齊埃小姐被你叫聲嫂子,被我叫聲舅母,心裏也一定快活。”

下一天,阿迦德和奧勳太太擁在佛洛爾床前,把腓列普的一片好心告訴病人和羅日。伊蘇屯城中到處談著上校,特別為他對待佛洛爾的態度,稱讚他心腸好,人格高尚。高台既是佛洛爾的醫生,當然對病人影響很大;可敬的奧勳太太是完全受著宗教信仰鼓動;至於阿迦德,人又柔和又虔誠:攪水女人一個月之內隻聽見這三個人對她反複開導,說著和羅日結婚的種種好處。等到做羅日太太,規規矩矩做個布爾喬亞的念頭打動了佛洛爾,急切希望早日病好,以便舉行婚禮的時候,就不難使她明白要做羅日家的媳婦決不能趕腓列普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