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爾維看了看鮮貨商,往後退了幾步,把屋子,院子,垃圾,馬房,兔子,孩子,重新瞧了一眼,心裏想:“據我看,一個人要有德行,主要是占有產業的欲望不能太強。”
“好罷,你要三百法郎,給你就是了,再多一些也行。但這不是我給的。上校有的是錢,很有力量幫助你,我不願意搶掉他這點兒樂趣。”
“他是不是不久就有錢了?”
“當然。”
“啊,天哪,我女人知道了才高興呢!”
鮮貨商說著,棕色的臉似乎舒坦了些。
但爾維一邊踏上兩輪車,一邊想:“現在讓我到敵人那兒去走一遭。別泄露我們手裏的牌,要想法看到她的,先下手為強。第一得嚇她一嚇。她是個女人,女人最怕的是什麼呢?對啦,女人隻怕……”
他把伯爵夫人的處境推敲之下,象大政治家設計劃策,猜度敵國的內情一樣出神了。訴訟代理人不就是處理私事的政治家嗎?現在我們必須對法洛伯爵夫婦的情形有所了解,才能領會但爾維的天才。
法洛伯爵是從前巴黎高等法院一個法官的兒子,恐怖時期流亡在國外,逃了命,卻丟了財產。他在執政時期回國,守著父親在大革命以前來往的小圈子,始終擁護路易十八的利益。所以在聖·日耳曼區的貴族中,法洛屬於很清高的不受拿破侖引誘的一派。他那時還沒有頭銜,但才能出眾的名氣已經使他成為拿破侖勾引的對象。拿破侖籠絡貴族階級的成功往往不下於戰場上的成功。人家告訴法洛,說他的頭銜可以恢複,沒有標賣的財產可以發還,將來還有入閣和進參議院的希望。可是皇帝的努力終於白費。在夏倍伯爵陣亡的時期,法洛先生是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沒有財產,身段很好,在聖·日耳曼區很走紅,被認為後起之秀。另一方麵,夏倍伯爵夫人在清算亡夫遺產的過程中得了不少利益,孀居十八個月以後,每年的進款有四萬法郎之多。她和青年伯爵的結合,也在聖·日耳曼區的各黨派意料之中。拿破侖素來希望自己的部下與貴族階級通婚,對夏倍太太的再醮自然很滿意,便把上校遺產中應當歸公的一份退還給她。但拿破侖借此拉攏的心思仍舊落了一個空。法洛太太不但熱愛她年輕的情人,而且想到能踏進那個雖然受了委屈,但始終控製著帝國宮廷的高傲的社會,也很得意。這門親事既滿足了她的熱情,也滿足了她各方麵的虛榮心。她快要一變而為大家閨秀了。等到聖·日耳曼區的人知道青年伯爵的婚姻並非對貴族階級的叛變,所有的沙龍立刻對他的太太表示歡迎。然後是王政複辟的時期。法洛伯爵的政治前程,發展並不太快。他很明白路易十八的政治環境受著許多限製,也深知內幕情形,等著大革命造成的缺口慢慢的合攏。路易十八說的這句話雖然被自由分子嘲笑,的確有它的政治意義。這個故事開場的時候幫辦所引用的那一段詔書,把法洛伯爵的兩個森林,一塊田產,都發還了。那些產業在公家代管期間價值大為提高。如今他雖則身為參議官兼某一個部的署長,自認為還不過是政治生涯的開端。
因為雄心勃勃而忙得不得了,他雇著一個秘書,把一切私人事務都交給他辦。那秘書叫做台倍克,是個破產的訴訟代理人,精明透頂,凡是司法界的門道,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狡猾的訟師很明白自己在伯爵家的地位,為了前途不敢不老實。他照顧東家的財產簡直無微不至,希望日後靠他的勢力謀個缺分。他的行事和過去截然不同,以致大家認為他從前的壞名聲是受人陰損。伯爵夫人天生聰明機警,那是所有的婦女都有的長處,隻是程度不同而已;她猜透了總管的心,暗中把他監視著,又調度得很巧妙,使他甘心情願的賣力,增加她那分私產。她教台倍克相信法洛先生是抓在她手裏的,隻要他一心一意的忠於她的利益,將來準可以到第一等的大城市裏去當個初級法院的庭長。一朝有了一個終身職的差事,他就能結一門好親事;以後當選了議員,更可以覬覦政治上的高位;這樣的諾言當然使台倍克成為伯爵夫人的死黨了。王政複辟的最初三年,一般手段高明的人利用房產的漲價與交易所的波動賺了不少錢:這種機會,伯爵夫人靠了台倍克的力量,一個都沒錯過,輕而易舉把財產增加了三倍,尤其因為在伯爵夫人眼裏,隻要能趕快發財,什麼手段都是好的。她拿伯爵在各衙門領的薪水派作家用,把產業的收入存在一邊生利;台倍克隻幫她在這方麵出主意,決不推敲她的動機。象他那一類的人,直要一件事攸關自己的利益,才肯費心去推究內幕。先是他對於大多數巴黎女子都有的黃金饑渴病覺得很容易找出理由,其次,伯爵的野心需要極大的家私作後盾,因此總管有時候以為伯爵夫人的貪得無厭,是表示她對一個始終熱愛的男人的忠誠。其實她把真正的用意深藏在心坎裏。那是她生死攸關的秘密,也是這個故事的關鍵。一八一八年初,王政複辟的基礎表麵上很穩固了,它的大政方針,據一般優秀人士所了解的,應當替法國開創一個繁榮的新時代;於是巴黎社會的麵目跟著改變了。法洛伯爵夫人的婚姻無意中使愛情、金錢、野心三者都得到了滿足。年紀還輕,風韻猶存,她變了一位時髦太太,經常出入宮廷。本身有錢,丈夫有錢,她既是貴族階級的一分子,自然分享到貴族的光華。而且丈夫是王上的親信,被譽為保王黨中最有幹才的人物之一,早晚有當部長的希望。在這個萬事如意的局麵中,她精神上卻長著一個癌。男人的某些心思不管掩藏得如何周密,總是瞞不過女人的。路易十八第一次回來的時候;法洛伯爵就有些後悔自己的婚姻。先是夏倍上校的寡婦沒有替他拉上豪門貴戚的關係,使他在到處都是暗礁與敵人的生涯中孤立無助。其次,在他能夠用冷靜的頭腦觀察妻子的時間,或許還發現她有些教育方麵的缺陷,不宜於做他事業上的幫手。他批評泰勒朗的婚姻的一句話,使伯爵夫人看透了他的心,就是說如果他現在要結婚的話,對象決不會是法洛太太。丈夫心裏有這種遺憾,世界上哪個妻子肯加以原諒呢?侮辱,叛變,遺棄,不是都有了根苗嗎?假定她怕看到前夫回來,那末後夫的那句話豈非更犯了她的心病?她早知道夏倍活著而置之不理;後來沒再聽見他的名字,以為他和蒲打兩人跟著帝國的鷹旗在滑鐵盧同歸於盡了。雖然如此,她還是決意用最有力量的鎖鏈,黃金的鎖鏈,把伯爵拴在手裏,希望憑著巨大的資財,使她第二次的婚約無法解除,萬一夏倍上校再出現的話。而他居然出現了。她倒是弄不明白,她所擔心的那場鬥爭怎麼還沒爆發。或許是痛苦,疾病,替她把這個人解決了。或許他發了瘋,由夏朗東收管去了。她不願意把心事告訴台倍克或警察局,免得授人把柄或者觸發那件禍事。巴黎不少婦女都象法洛太太一樣,不是天天跟惡魔作伴,便是走在深淵邊上;她們盡量把創口磨成一個肉繭,所以還能嘻笑玩樂。
兩輪車到了華蘭納街法洛公館門口,但爾維從沉思默想中醒來,對自己說著:“法洛伯爵的情形真有點兒古怪。有這麼多錢,又受到王上的寵幸,怎麼至今還沒進貴族院?固然,象葛朗裏歐太太和我說的,這可能表示他有心配合王上的政策,以愛借爵位的方式抬高貴族院的聲價。並且一個高等法院法官的兒子,也沒資格與克裏翁和羅昂等等那些勳貴後裔相提並論。法洛伯爵要進貴族院決不能大張旗鼓,惹人注目。但若他能離婚,再娶一個沒有兒子的老參議員的女兒,不是就能以繼承人的地位一躍而為貴族院議員,免得王上為難了嗎?”但爾維一邊走上台階一邊想:“哼,不錯,這一點倒大可以拿來恐嚇伯爵夫人。”
但爾維無意之間擊中了法洛太太的要害,摸到她那個刻骨銘心的毒癌。她接見他的屋子是一間精雅的冬季餐廳,她正在用早點,旁邊有一根釘著鐵檔的柱子拴著一隻猴子,讓她逗著玩兒。伯爵夫人穿著一件很漂亮的梳妝衣,便帽底下拖出幾個隨便束著的頭發卷,顯得很精神。她容光煥發,笑容可掬。金器,銀器,嵌螺鈿的杯盤,在餐桌上發光,周圍擺著幾個精美的瓷盆,種著名貴的花草。夏倍伯爵的女人靠了夏倍的遺產,生活豪華,站在社會的峰尖上;可憐的老頭兒卻在鮮貨商家裏和牲口家禽住在一塊;代理人看了不由得私下想道:
“由此可以得到一個結論:一個俊俏的女人,決不肯把一個穿舊卡列克,戴著野草般的假頭發,腳上套著破靴子的老頭兒,再認作丈夫,哪怕過去是她的情人也不相幹。”
大半的巴黎人家盡管用多多少少的謊話遮掩自己的生活,也瞞不過一個以地位關係而能看到事實的人;所以但爾維當下堆著一副狡猾而尖刻的笑容,表示半感慨半嘲弄的心情。
“但爾維先生,你好!”伯爵夫人說著,繼續拿咖啡喂她的猴子。
但爾維聽她招呼的口氣那麼輕浮,覺得很刺耳,便直截了當的和她說:“太太,我是來跟你談一件相當嚴重的事的。”
“啊,遺憾得很。伯爵不在家呢……”
“我覺得幸運得很,太太。他要是參加我們的談話,那才是遺憾呢。並且我從台倍克那兒知道,你喜歡自己的事自己了,不願意打攪伯爵的。”
“那末我教人把台倍克找來罷。”
“他雖然能幹,這一回也幫不了你的忙。太太,你隻要聽我一句話就不會再嘻嘻哈哈了。夏倍伯爵的確沒有死。”
“難道這種荒唐話就能使我不再嘻嘻哈哈了嗎?”她說著,大聲的笑了。
可是但爾維目不轉睛的瞪著她,明亮的眼神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伯爵夫人的態度便突然軟化了。
“太太,”他冷冷的用著又嚴肅又尖銳的口氣說,“你還不知道你冒的危險有多大呢。不消說,全部文書都是真實的,確定夏倍伯爵沒有死的證件都是可靠的。你一向知道我不是接受無根無據的案子的人。我們申請撤銷死亡登記的時候,倘若你出來反對,這第一場官司你就非輸不可;而我們贏了第一審,以後的幾審也就贏定了。”
“那末你還預備跟我談些什麼呢?”
“既不談上校,也不談你。有些風雅的律師,拿這件案子裏奇奇怪怪的事實,加上你再醮以前收到前夫的幾封信,很可能作成一些有趣的節略;可是我也不預備和你談這種問題。”
“這簡直是胡扯!”她裝腔作勢,盡量拿出惡狠狠的神氣。“我從來沒收到夏倍伯爵的信;並且誰要自稱為上校,他準是個騙子,苦役監裏放出來的囚犯,象高阿涅之類。單是想到這種事就教人惡心。先生,你以為上校會複活嗎?他陣亡以後,波拿帕脫正式派副官來慰問我,國會批準三千法郎撫恤金,我至今還在支領。自稱為夏倍上校的人,不管過去有多少,將來還有多少,我都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不睬他們。”
“太太,幸虧今天隻有咱們兩人,盡可以由著你扯謊,”但爾維冷冷的說著,有心刺激伯爵夫人,認為她一怒之下可能露出些破綻來,這是訴訟代理人的慣伎,敵人或當事人盡管發脾氣,他們總是聲色不動。他臨時又想出一個圈套,教她明白自己弱點很多,不堪一擊;便私忖道:“好,咱們來見個高低罷。”——接著他高聲說:“太太,送達第一封信的證據,是其中還附有證券……”
“噢!證券嗎?信裏可沒有什麼證券。”
但爾維微微一笑:“原來這第一封信你是收到的。你瞧,一個訴訟代理人隨便唬你一下,你就中了計,還自以為能跟司法當局鬥嗎?……”
伯爵夫人的臉一忽兒紅一忽兒白,用手遮住了。然後她把羞愧的情緒壓了下去,恢複了象她那等女人的天生的鎮靜。
“既然你作了自稱為夏倍的那個人的代理人,那末請你……”
“太太,”但爾維打斷了她的話,“我現在除了當上校的代理人之外,同時仍舊是你的代理人。象你這樣的大主顧,我肯放棄嗎?可是你不願意聽我的話呀……”
“那末先生,你說罷,”她態度變得很殷勤了。
“你得了夏倍伯爵的財產,卻給他一個不理不睬。你有了巨萬家私,卻讓他在外邊要飯。太太,案情本身既然這樣動人,律師的話自然動人了:這件案子裏頭,有些情節可能引起社會公憤的。”
伯爵夫人被但爾維放在火上一再燒烤,不由得心煩意躁。她說:“可是先生,即使你的夏倍真的沒死,法院為了我的孩子也會維持我跟法洛伯爵的婚姻,我隻要還夏倍二十二萬五千法郎就完了。”
“太太,關於感情的問題,我們不知道將來法院怎麼看法。一方麵固然有母親與孩子的問題,另一方麵,一個受盡苦難的男人,被你一再拒絕而折磨得這樣衰老的男人,同樣成為問題,教他哪兒再去找個妻子呢?那些法官能夠作違法的判決嗎?你和上校的婚姻使他對你有優先權。不但如此,一朝人家用醜惡的麵貌來形容你的時候,你還會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敵人。太太,這就是我想替你防止的危險。”
“一個意想不到的敵人!誰?”
“就是法洛伯爵,太太。”
“法洛先生太愛我了,對他兒子的母親太敬重了……”
但爾維打斷了她的話:“訴訟代理人是把人家的心看得雪亮的,你這些廢話都甭提啦。此刻法洛先生決沒意思跟你離婚,我也相信他非常愛你,但要是有人跟他說,他的婚姻可能宣告無效,他的太太要在公眾眼裏成為罪大惡極的女人……”
“那他會保護我的。”
“不會的,太太。”
“請問他有什麼理由把我放棄呢,先生?”
“因為他可以娶一個貴族院議員的獨養女兒,那時隻要王上一道詔書,就好把貴族院的職位移轉給他……”
伯爵夫人聽著臉色變了。
但爾維心上想:“行啦,被我抓住了!可憐的上校,你官司贏定啦。”——然後他高聲說道:“並且法洛先生那麼辦,心裏也沒什麼過不去,因為一個光榮的男人,又是將軍,又是伯爵,又是榮譽團勳二位,決非等閑之輩,倘使這個人向他要回太太的話……”
“得了,得了,先生!”她說。“你永遠是我的代理人。請你告訴我應當怎辦?”
“想法和解呀!”
“他是不是還愛我呢?”她問。
“我不信他不愛你。”
聽到這句話,伯爵夫人馬上把頭抬了起來,眼中閃出一道表示希望的光;或許她想用一些女人的詭計,利用前夫的愛情來贏她的官司。
“太太,究竟要我們把公事送給你呢,還是你願意到我事務所來商訂和解的原則,我等候你的吩咐,”但爾維說著,向伯爵夫人告辭了。
但爾維訪問上校和法洛太太以後一星期,六月裏一個晴朗的早上,被命運拆散的一對夫婦,從巴黎的兩極出發,到他們共同的代理人那兒相會。
但爾維預支給夏倍上校的大量金錢,使他能夠把衣衫穿得跟身分相稱。陣亡軍人居然坐著一輛挺幹淨的兩輪車,戴著一副與麵貌相配的假頭發,穿著藍呢衣服,白襯衫,領下掛著榮譽團勳二位的大紅綬帶。生活優裕的習慣一恢複,當年那種威武的氣概也跟著恢複了。他身子筆直,容貌莊嚴而神秘,活現出愉快和滿懷希望的心情,臉不但變得年輕,而且用畫家的術語來說,更豐滿了。在他身上,你再也找不出穿破卡列克的夏倍的影子,正如一枚新鑄的四十法郎的金洋決不會跟一個銅子兒相象。路上的人看到了,很容易認出他是我們帝國軍中的遺老,是那些英雄之中的一個;國家的光榮照著他們,他們也代表國家的光榮,好比陽光底下的鏡子把太陽的每一道光芒都反射出來。這般老軍人每個都等於一幅畫,同時也等於一部書。
伯爵從車上跳下來走進但爾維家的時候,動作的輕靈不下於青年人。他的兩輪車剛掉過車身,一輛漆著爵徽的華麗的轎車也跟著趕到了。車中走下法洛伯爵夫人,裝束非常樸素,但很巧妙的襯托出年輕的身腰。她戴著一頂漂亮的小帽子,周圍綴著薔薇花,象捧雲托月似的使她臉蛋的輪廓不太清楚,而神態更生動。兩個當事人都變得年輕了,事務所卻還是老樣子,和這個故事開場的時候所描寫的沒有分別。西蒙寧吃著早點,肩膀靠在打開的窗上,從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房屋而隻給院子留出的空隙中,眺望著藍天。
他忽然嚷道:“啊!夏倍上校變了將軍,掛著紅帶了:誰願意賭東道請看戲嗎?”
“咱們的老板真會變戲法,”高特夏說。
“這一回大家不跟他開玩笑了嗎?”台洛希問。
“放心,他的太太,法洛伯爵夫人,會要他的!”蒲加回答。
高特夏又道:“那末伯爵夫人要服侍兩個丈夫了,可不是?”
“噢,她也來了!”西蒙寧嚷著。
這時上校走進事務所,說要見但爾維先生。
“他在裏頭呢,伯爵,”西蒙寧告訴他。
“原來你耳朵並不聾,小鬼!”夏倍扯著跳溝的耳朵擰了一把,教那些幫辦看著樂死了,哈哈大笑,同時也打量著上校,表示對這個怪人好奇到極點。
法洛太太進事務所的時候,夏倍伯爵正在但爾維的辦公室裏。
“喂,蒲加,這一下老板辦公室裏可要來一幕精采的戲文啦!那位太太不妨雙日陪法洛伯爵,單日陪夏倍伯爵。”
“逢到閏年,這筆賬可以軋平了,”高特夏接著說。
“諸位,別胡扯了,人家聽得見的,”蒲加很嚴厲的喝阻。“象你們這樣把當事人打哈哈的事務所,從來沒見過。”
伯爵夫人一到,但爾維就把上校請到臥房去坐。
他說:“太太,因為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夏倍伯爵見麵,我把你們倆分開了。倘若你喜歡……”
“先生,多謝你這麼體貼。”
“我擬了一份和解書的稿子,其中的條款,你和夏倍先生可以當場磋商;兩方麵的意思由我居間傳達。”
“好罷,先生,”伯爵夫人作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
但爾維念道:
“立協議書人甲方:伊阿桑德,別號夏倍,現封伯爵,陸軍少將,榮譽團勳二位;住巴黎小銀行街;
“乙方:羅士·夏波丹,為甲方夏倍伯爵之妻……”
伯爵夫人插言道:“開場的套頭不用念了,單聽條文罷。”
“太太,”代理人回答,“開場的套頭很簡短的說明你們雙方的地位。然後是正文。第一條,當著三個見證——其中兩位是公證人,一位是你丈夫的房東,做鮮貨買賣的,我已經關照他嚴守秘密,——你承認甲方是你的前夫夏倍伯爵,確定他身分的文書,由你的公證人克勞太另行辦理。”
“第二條,甲方為顧全乙方幸福起見,除非在本和解書規定的情形之下,自願不再實行丈夫的權利。”但爾維念到這兒又插進兩句:“所謂本和解書規定的情形,就是乙方不履行這個秘密文件中的條款。——其次,甲方同意與乙方以友好方式,共同申請法院撤銷甲方之死亡登記,及甲方與乙方之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