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侯爵夫人,你這是開玩笑了。話說得越到家,漏洞越多。”法官把卷宗夾子放在膝上,又道:“你想,天下哪有一個做母親的人會沒有心腸,沒有感情,沒有頭腦,連動物的那點兒本能都沒有,以至於一籌莫展的?母親為了要接近孩子所發揮的機智,決不亞於一個少女安排私情的手段。如果你那個侯爵夫人真要供給孩子們衣食,便是魔鬼也阻攔不了,你說是不是?狐狸的尾巴太長了,瞞不過一個老法官的眼睛的!好,咱們念下去再說。”
“但兒童今已長成,亟需脫離此種教育之惡劣影響,生活享用亦當與其身分相稱,同時彼等更不宜經常見到父親之行為。
“關於上述各點,鈞院不難加以證實;特·埃斯巴侯爵常稱十二區之簡易庭推事為七品官,稱亨利四世中學之教員為翰林。——(哼,他們聽了生氣了!)——事無大小,侯爵均謂在中國即非如此這般;談話之間倘或提及耶勒諾太太或時事,侯爵即愁容滿麵,且常自以為身在中國。渠之鄰居,例如同住一屋之醫學生埃默·倍格,約翰·巴蒂斯德·弗萊彌奧教授,與侯爵往還之下,認為其有關中國之偏執狂,實出於耶勒諾母子之陰謀,意欲藉此使侯爵完全喪失理性,蓋耶勒諾太太對侯爵唯一的幫助,僅限於供給一切有關中國之材料。
“具呈人並可向鈞院證明,自一八一四至一八二八年間,耶勒諾太太及其子耶勒諾先生所得之款項,總數已不下一百萬法郎。
“為證明上開事實,具呈人可提出與特·埃斯巴侯爵經常見麵之人作證,彼等之姓名及身分已見上文,其中不少人士並向具呈人建議向法院狀請予侯爵以禁治產處分,認為唯如此方能使其財產及二子不致因侯爵行動乖張而蒙受危險。
“以上所述既證明特·埃斯巴侯爵已陷於精神錯亂之癡愚狀態,具呈人自當請求鈞院為執行禁治產起見,迅將本案谘送檢察長,並指派推事克日辦理……”
包比諾念完了狀子,說道:“你看,這裏是庭長要我承辦這件案子的批示。特·埃斯巴太太有什麼事要求我呢?全部事實已經寫在這裏了。明兒我要帶著書記官去訊問侯爵,我覺得這件事蹊蹺得很。”
“姑丈,我在公事方麵從來沒求你幫忙;這一回我替特·埃斯巴侯爵夫人討個情,可不可以為了她的特殊情形通融辦理?要是她到這兒來,你願意聽她的陳訴嗎?”
“當然願意。”
“那末你上她家裏去聽罷:特·埃斯巴太太身體很嬌,帶點病態,非常神經質,到你這種耗子窩似的地方來會不舒服的。你晚上去,不必吃飯,既然法律禁止你們在當事人家裏吃喝。”
包比諾以為在內侄的嘴角上看到一點諷刺的意味,便道:“法律不是也禁止你們從死亡的病家那兒接受遺贈嗎?”
“得了罷,姑丈,單是為了推究事情的真相,也請你答應我的要求罷。你不妨以預審推事的身分去,既然你覺得這件案子不明不白。訊問侯爵夫人不是和詢問侯爵一樣重要嗎?”
“你說得不錯,”法官回答。“她自己倒可能是個瘋子。好,我去罷。”
“到時我來陪你去;先在日記簿上記下來:明晚九時,訪特·埃斯巴太太。”皮安訓看見姑丈寫好了,又道:“啊,行了。”
第二天晚上九點,皮安訓爬上姑丈家全是灰土的樓梯,發見他正在為一件棘手的案子起草判決書。拉維安納預定的新衣服,裁縫沒有送來;包比諾隻能穿上滿是汙跡的舊衣服,教不知道他私生活的人看了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發笑。皮安訓要他把領帶整了整;替他扣上外套的鈕子,故意把右襟疊在左襟上,使一部分比較新的料子露在外麵。但法官一忽兒就拿衣擺往上翻起,因為他的習慣老是要把手插入背心口袋,外套前後都破得一團糟,背後正中有一處聳得很高,讓人看到腰部的襯衣,不幸皮安訓直到了侯爵夫人家裏才發覺。
在此我們應當把醫生與法官去訪問的人物來一個簡單的速寫,才能使讀者了解包比諾與對方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