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個正的哲人,一個偉大的化學家(2 / 3)

賽查剃好胡子,嗓子很響亮的叫道:“維奚尼,去雇輛馬車!”那時怯生生的包比諾也下來了,他為了賽查麗納特意拖著腳走路。

可是多情的包比諾沒有發覺,他的殘廢在情人眼中早已不存在了。這一類愛情的證據最是回味無窮,也隻有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才體會得到。

他說:“先生,壓榨機明兒可以用了。”

賽查看見安賽末紅著臉,問道:“什麼事啊,包比諾?”

“先生,我太高興了;我在五鑽石街找到一個鋪麵,有後間,有廚房,有貨棧,樓上還有臥室,一年隻要一千二百法郎。”

皮羅多說:“那就得想法訂十八年租約。咱們先去看伏葛冷先生,路上再談。”

賽查和包比諾上了馬車。夥計們看著耀眼的服裝和不平常的車子,好不詫異;玫瑰女王的主人在心裏盤算的大事業,他們一點都不知道。

花粉商說道:“榛子到底怎麼樣,這一下可以弄清楚了。”

“榛子?”包比諾問。

花粉商道:“我已經把秘密告訴你了,包比諾。我說榛子,對啦,關鍵就在這上頭。隻有榛子油對頭發有用,就是沒有一家花粉鋪想到過。我一看見埃羅與萊安特那幅版畫,就心上想:古人為了頭發用那麼多油,必有道理;因為古人到底是古人!不管現在的人怎樣自命不凡,我對古人的意見還是跟鮑阿羅一樣。我這麼一想,馬上想到榛子油。也虧得你那個在醫學院念書的親戚,小皮安訓提醒我,說他的同學要胡子和鬢腳長得快,都是用的榛子油。現在隻消大名鼎鼎的伏葛冷先生給證實一下就行。由他指點過了,我們就不會欺哄主顧。剛才我在中央市場向一個賣榛子的女人收了原料;如今為了從原料中提取精華,又要去見一位法蘭西最了不起的學者。俗語說的好:極端也會碰在一起。孩子,你瞧,商業就是蔬果和科學的中間人。安日麗葛·瑪杜管收割,伏葛冷先生管提煉,咱們管出賣油精。榛子賣五個銅子一斤,經過伏葛冷先生的手,價值就提高一百倍,而且說不定咱們還造福人類呢。大家既然為了虛榮,心裏煩惱,發明一種靈驗的化裝品當然是做了一件好事。”

包比諾聽著他賽查麗納的父親說話,非常欽佩;皮羅多看了,談鋒越來越健,凡是布爾喬亞所能想到的古怪詞兒都用上了。

皮羅多一拐進伏葛冷住的那條街,就說:“安賽末,你態度要恭敬;咱們馬上要踏進科學的聖殿了。你等會把聖母像放在飯廳裏椅子上,地位要顯著,可不能象是故意擺的。啊!但願我說話不要結結巴巴的把意思攪糊塗了!”皮羅多很天真的嚷著。“包比諾,這個人物對我有種化學作用,聽見他的聲音,我的五髒六腑就會發熱,甚至有點兒肚子痛。他是我的恩人;再過幾分鍾,安賽末,他也是你的恩人了。”

包比諾聽了這些話覺得身上發冷,走路戰戰兢兢的仿佛腳下踩著雞蛋,他神色不安的瞧了瞧屋外的牆。伏葛冷先生在書房裏,門上給皮羅多通報了。學士院會員知道花粉商當了副區長,非常走紅,馬上接見了。

學者說:“承你的情,得意了還想到我。不過化學家和花粉商本來也很接近。”

“哎喲!先生,您是天才,我是凡人,跟您比真是天差地遠了。您說我得意,那是您賞賜的,不管在這個世界上還是那個世界上,我都永遠忘不了。”

“噢!在那個世界上,咱們一律平等,不分什麼國王和鞋匠了。”

“就是說做人正直的國王和鞋匠,”皮羅多補上一句。

小包比諾在化學家的書房裏沒看見什麼神怪的東西,既沒有大得嚇人的機器,也沒有會飛的金屬,會動的物質,倒反呆住了。伏葛冷瞧著包比諾問皮羅多:“這位可是令郎?”

“不是的,先生。我很喜歡這個青年,特意帶他來求您照應。您的好意不是跟您的天才一樣沒有窮盡嗎?”皮羅多說著,裝出一副機靈的神氣。“十六年前我請教過您,今天又要來討教一個重要的問題,那是我做花粉生意的完全不懂的。”

“什麼事啊?”

“聽說先生正在研究頭發。您為了您的榮譽而想到這個題目,我是為了商業而想到的。”

“親愛的皮羅多先生,你要問我什麼呢?是不是分析頭發的結果?”

他拿起一張字條兒,說道:“我正要向科學院宣讀一篇關於這個問題的報告。頭發的成分包含相當多的粘液,少量的白油,很多青黑色的油,還有鐵質,還有幾顆酸化物的分子,有錳,有磷酸石灰,有極少量的碳酸石灰,有二氧化矽和大量的硫黃。這些物質的比例不同,頭發的顏色就跟著不同。紅頭發含的青黑色油就比別的頭發多得多。”

賽查和包比諾都把眼睛睜得那麼大,叫人看了好笑。

皮羅多叫道:“一共有九樣東西。怎麼!頭發裏頭還有油跟金屬?要不是你先生,我所敬重的人告訴我,我才不信呢。多奇怪!伏葛冷先生,上帝真偉大!”

大化學家接著說;“頭發從一個小囊裏長出來,那個器官象一隻兩頭開口的袋子:一頭接神經和血管,另外一頭長出頭發。我有些同道,象勃蘭維爾先生,認為頭發是一部分已經死了的物質,從那個含有髓狀物的囊裏排泄出來的。”

包比諾叫道:“那不象人身上流出來的汗,掛成麵條那樣嗎?”

花粉商輕輕踢了踢包比諾的腳跟。伏葛冷聽著包比諾的譬喻微微一笑。

賽查把眼睛望著包比諾,對伏葛冷道:“這孩子倒還乖巧是不是?但是先生,既然頭發長出來就是死的,自然不能叫它活過來,那我們就完啦。仿單上的一套全是胡說,您不知道一般人多古怪,就不能告訴他們……”

包比諾還想逗伏葛冷笑一下,接口道:“不能告訴他們,說他們頭上有個垃圾堆……”

化學家順口把笑話接下去,道:“……有些空中的墳墓。”

皮羅多叫道:“那末我買的榛子怎辦呢?”他為了生意上的損失急起來了。“那末為什麼人家要賣……”

伏葛冷微笑道:“你別慌。我知道你要找一個不讓頭發脫落或者發白的秘方。根據我的研究,我的意見是這樣的……”

包比諾豎起耳朵,象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

“……頭發這種物質,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我認為它的褪色是由於色素的停止分泌;所以寒帶地方,長毛的動物到冬天顏色會變淡或者發白。”

皮羅多叫道:“包比諾,聽見沒有?”

伏葛冷又道:“頭發的變質,顯然是由於周圍的溫度突然起了變化……”

皮羅多嚷道:“周圍的,包比諾,……記住這個詞兒,記住!”

“對啦,”伏葛冷說,“不是由於冷熱的交替,便是由於效果相同的內部現象。說不定偏頭痛和一切頭痛毛病把含有生殖力的液體給吸收了,消耗了,或者使液體流到別的地方去了。身體內部是醫生的事。外部就得你們的化裝品來補救。”

皮羅多遭:“啊!先生,您這麼一說,我透過氣來了。我打算賣榛子油,因為想到古人頭發上是用油的。古人到底是古人,我讚成鮑阿羅的意見。要不然,為什麼運動員身上要塗油呢?”

伏葛冷不聽皮羅多的話,往下說:“不一定榛子油,橄欖油也一樣。無論哪種油都能保護球根,不讓在它內部起作用的物質——我們在化學上說起來是在分解中的物質,——受到損害。也許你想得對:丟比德朗告訴我,榛子油有刺激作用。將來我要研究各種油的分別,掬實油,菜油,橄欖油,核桃油等等。”

皮羅多很得意的說道:“那末我的想法是不錯了,我竟會跟一個大人物的意見相同。這樣看來,瑪加撒油一定能打倒了!先生,瑪加撒是價錢賣得很貴的一種生發油。”

伏葛冷說:“親愛的皮羅多先生,瑪加撒地方從來也沒出口一兩油到歐洲來,所謂的瑪加撒油,對頭發毫無作用。馬來人出了金子一樣的價錢去買它,因為它能保存頭發,卻不知鯨魚的油功效跟瑪加撇油一樣。天下沒有一種力量,不管是化學的還是上帝的力量……”

“噢!上帝的……那可不能這麼說,伏葛冷先生。”

“可是,親愛的先生,上帝的第一條規律就是跟他自己不發生矛盾:有了矛盾就不能產生力量……”

“啊!要是這麼說……”

“所以天下沒有一種力量能夠叫禿頂長出頭發來,也不能把紅頭發白頭發染色而不出毛病。不過你宣傳用油的好處是不錯的,不是扯謊;我認為用了油可以保存頭發。”

“您想王家科學院肯出麵審定麼?”

伏葛冷道:“噢!這又不是什麼新發明。而且那些江湖派濫用科學院的招牌,你就是抬出科學院來也沒有什麼好處。憑良心,我不能說榛子油是什麼靈丹妙藥。”

皮羅多問:“用什麼方法提煉最好呢?用水煮還是用機器壓?”

“放在兩塊滾熱的板中間壓,出油比較多;用冷的板壓,質地比較好。”伏葛冷還好心告訴他:“油要搽在頭皮上,擦頭發是沒用的。”

“包比諾,記住這一點,”皮羅多興奮得臉上升火。他又對伏葛冷道:“先生,這年輕人一定會把今天看做他一生最幸運的日子。他沒見到您,已經認得您,敬重您了。啊!我家裏人常常提起您。老掛在心上的人,嘴上就會說出他的名字來。我跟老婆,女兒,天天在為您祈禱。對恩人也應該這樣。”

“你把小事情看得太重了,”伏葛冷聽著花粉商一大堆感謝的話,很不自在。

皮羅多叫道:“噢!噢!您一點兒禮物都不肯收我的,總不能攔著我們,不讓我們敬您吧?您象太陽一一般大放光明,受到恩惠的人竟沒法回敬。”

化學家微笑著站起身來;花粉商和包比諾也跟著站起。

“安賽末,你把這間書房多瞧上幾眼吧。先生,您允許嗎?您時間寶貴,也許他不會再來了。”

伏葛冷問皮羅多:“你的買賣順利嗎?歸根結蒂,咱們倆都是做買賣的……”

“還不錯,先生,”皮羅多說著,往飯廳那邊退出去,伏葛冷在後麵相送。皮羅多接著說:“可是要把這個高瑪日納油精推銷出去,需要很大的本錢……”

“高瑪日納油精這幾個字有點刺耳,還不如叫皮羅多香油。要是不願意用自己的姓名,另外起個名字也行……噢,這不是特萊斯登的聖母像嗎?皮羅多先生,你要叫咱們鬧得不歡而散了。”

皮羅多抓著化學家的手,說道:“伏葛冷先生,這東西又不值什麼,不過我存心要找到它,表示我一點兒意思。我托人把全個德國都尋遍了,才覓來一幅中國紙的初印本。我知道您想要,隻是事情忙,沒空去找;我替您做了一次掮客。我請您接受的不是一幅粗糙的版畫,而是我的一番殷勤,一番心血,表示我的誠意。我巴不得您訪求的東西要我到懸崖峭壁之下去取來,送到您麵前。所以請您收下吧。我們太容易叫人忘記了;讓我跟我的老婆,女兒,還有將來的女婿,永遠留在先生心目中,但願先生看到這幅聖母像的時候會記起來,還有些老實人在想著您呢。”

“那末我收下了。”

伏葛冷語氣懇切,包比諾和皮羅多都感動得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