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易宸卻不打算就此放過我,他追問道:“哪裏對不起?”
我偏著頭想了想,開口說:“我不應該騙你說我忘不了關殊,就算真的想要離開你,也不應該找這樣的借口。”我頓了頓,又說:“但我沒有辦法,這是最好的理由,最能讓你信服然後放棄我的理由。”
他的眼睛裏驟然迸射出冷意來,麵部的線條也有些僵硬,他咬牙切齒地說:“所以,你直到現在都不後悔離開我?你到現在都覺得離開我是正確的?即便是再來一次,你仍然會在那個時間那個地方說出同樣殘忍的話來讓我死心?”
他的麵前還擺著方才許寬用過的白瓷杯,我盯著瓷杯看了好久也沒有看出什麼花兒來,對顧易宸的問話我表示默認。
“好,很好!”他冷冷地說,“寧可,我們認識這麼久,同床共枕幾個月,原來在你的心裏,我就是一個無法共患難、沒有絲毫擔當的人?”
我抬起頭,下意識就想說“不是”,一抬頭就看見他唇邊冰冷嘲諷的笑。
良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不是的,我……我不想拖累你。”
半年前離開他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寧可,他是你最愛的人,他那麼好,而你活不久了,你不能夠拖累他,你怎麼能夠忍心拖累他然後眼睜睜看著他經受失去你的痛苦?半年前這個冠冕堂皇讓人信服的理由,現在說出口來卻變得蒼白無力。
他說:“拖累?你是第一天認識我麼,寧可?”他看向我的目光似有千斤的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你在侮辱我。”他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我的手裏仍然捧著玻璃杯,手心裏全是冷汗,膩膩滑滑的,很難受。我有些慌,說起話來也毫無邏輯:“沒有,不是,不是這樣的。我離開你,是我覺得你值得更好的人,我沒有辦法陪你了,但是還會有更好的女孩出現在你身邊,你還可以有一個圓滿的人生……”
“寧可,”他打斷我,“你怎麼能夠這麼自以為是?”
我怔怔地望著他,他的眉目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說:“你說‘祝我幸福’,你可知什麼是我的幸福?”
我垂下眼眸:“你需要有人陪在身邊。”
“嗬,好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他諷刺道,“如果我想,自然會有成群的人陪著我。我從不需要有人陪在身邊。”
我抬起頭靜靜地望進他的眼睛裏,半晌,我說:“但是我舍不得你孤單下去。我很快會死,顧易宸,我死了以後你怎麼辦呢?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患了絕症的人是你,你把我孤身一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我會如何呢?”
他不說話,於是我接著說:“我會非常非常寂寞,我會非常非常害怕,僅僅是想到就難過得無以複加。所以我想,有一天我離開了這個世界,你可能也會跟我一樣寂寞,說不定還會跟我一樣害怕這個冷冰冰的世界,我舍不得把這樣的痛苦留給你。”
我看見他的眸色裏有波濤洶湧,他甫一開口,聲線裏卻添了幾絲沙啞:“你確實自以為是,寧可。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狠心的女人,你那麼殘忍地切斷我的幸福,卻還在這裏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自顧自地以為沒了你我會幸福。”
我低著頭,低聲地說:“你現在不是很幸福麼?你都要結婚了。”我以為說話小聲一點就能夠掩藏我的情緒,然後話一出口卻染著不能忽視的哭腔。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啊,對。我要結婚了。如你所願,我要結婚了。”
我猛地抬頭,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臉上洶湧肆虐,我說:“顧易宸,你真的不要我了麼?”
他沒有再說話,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起身,他略略理了理襯衫上的褶皺,舉步就要離開。
在他經過我身邊的一刹那我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他低頭看我,居高臨下的眼神裏有難以掩飾的嘲諷,我顧不了那麼多,手忙腳亂地拉緊他,聲音哽咽,胡亂地說:“顧易宸,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你能不能不要拋棄我?”
他伸出右手將他左袖上的我的手拂開,冷冷地說:“你以為我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麼?寧可,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是你拋棄我的。”丟下這麼一句話他就抬步離去,也把我孤零零地丟在座位上。
有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又有清越的腳步聲漸漸走來,恍惚間聽見許寬明朗地笑著:“Chen,你還沒走啊。怎麼樣,和寧小姐聊了什麼?”言語之間的親密顯而易見,我抱住手臂靠在沙發上,覺得咖啡廳的空調冷氣開得太大了,一點都不好,不環保而且容易讓人感冒。
我不可抑製地哭出來,立刻又緊緊捂住嘴巴,我不能夠發出聲音吸引到尚未走遠的顧易宸和許寬的注意力,我不能夠。我得保留我最後的尊嚴。
這樣想著,然而不到三秒就有人停在我的沙發椅後方,我聽見顧易宸說:“寧可,我回去以後會給你發一張請帖,我們相識一場,我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
什麼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半年前我刻薄狠心地說出殘忍的話,半年後顧易宸彬彬有禮地說出具有同樣殺傷力的話給我聽。幸好我和他之間隔了厚厚的沙發背,他看不見我的神情,也看不見我捂住眼睛的動作。
我一點也不想去參加他的婚禮。
但是我想讓他趕快離開,我不能讓他看見我在哭,於是我隻能說出最簡單的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