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個徹頭徹尾的陰天,一大早就有一朵沉重的黑雲罩在城堡酒店的頭頂上。我來到半島居住的日子裏鮮少遇上這樣的天氣,是以有些驚奇。
關殊推開房門的時候被坐在落地窗前的我嚇了一大跳。
“謔,你起這麼早真是難得,難道是在欣賞今天的天氣?不就是個陰天嘛,真是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麵!”他說這話的時候有金屬叮當碰撞的聲音,我不用回頭就知道必是關殊端了一大盤子藥物和藥具進來。
我托著下巴看著初生的新陽在烏雲的背後掙紮,她一定是費盡了力氣,才能夠從烏雲的縫隙邊緣冒出一點金光出來。我頭也不回地回應關殊:“比起半島的陰天,我倒是覺得這樣故作輕鬆跟我開玩笑的你更難得更稀罕一點。”
背後一下子沒了動靜,我猜關殊一定是在尷尬。
忽然有一隻寬厚的手掌覆上我的頭頂,關殊溫和的聲音響起:“對,我確實是在故意跟你開玩笑,那麼你有沒有開心一點了?”
我晃了晃腦袋試圖把他的手晃下來,一邊隨口說:“我本來就沒有不開心啊。”
他半蹲下來,與坐著的我保持平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盯住我,說:“那你現在很開心嘍?”
我有些奇怪:“關殊你的邏輯是怎麼搞的?與‘不開心’相對的情緒應該是‘沒有不開心’,誰說沒有不開心就一定得是開心了?”我頓了頓,強調了一下:“我現在沒有很開心,也沒有不開心,是很平常的情緒。”
關殊哈哈大笑,他從善如流地摸了摸我的頭,道:“邏輯這麼清晰,看來果然很正常。”
我白了他一眼,說:“我看一大早不正常的是你吧?”
“明天顧易宸結婚。”他突然說。
我一時有些發愣,就愣愣地說:“什麼?”
關殊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和他這麼多年的交情果然不是白交的,他一眼就看出我絕對不是沒有聽清楚他的話,我隻是沒有反應過來。所以他並沒有重複他剛才的那句話,而是接著說:“你接了他的請帖。”
“哦,對,”好半天,我點點頭,“我不但接了他的請帖,我還當麵答應他了,所以我得去。”
關殊沒有回應。於是我又喃喃自語:“就是明天了啊?怎麼這麼快呀?”說完以後我發現關殊還是保持原有的姿勢看著我,我分出點心思往長凳一端挪了挪,對他說:“哎關殊你別老蹲著,待會腿麻了怪難受的。”
他在我旁邊坐下,問我:“所以你的狀態……明天可以麼?”
我說:“你是我的主治醫師,我的身體狀況你是最了解的,你還問我。”
他搖搖頭,說:“我不是問身體狀態,我是說心理狀態。”
我笑了笑,說:“對啊,我現在應該表現得難過一點的。”
關殊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像受了驚一下抖了一下,他的手竟然比我的血脈不太通暢的手還要冰冷,就像是從冰水裏浸了許久一樣。手掌相接的地方很快生出汗水來,濕濕膩膩的,是冷汗。關殊說:“可可,不開心的話就不要去了,你可以不去的。”
我定定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說出話來,聲音鑽進耳朵裏都不像自己的。我說:“我得去,關殊。我得看著他得到幸福,這樣我才放心,也才能死心。”
我很小心地藏著自己的情緒,生怕關殊一聲令下就將我鎖在屋子裏不讓我出門。關殊想得一點兒也沒錯,我心裏很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甚至當初狠心離開顧易宸的時候都沒有這樣難過。
我終於想明白,最讓我難過的不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是你已經喜歡上別人。或者說,你已經不再喜歡我。天底下沒有比這更讓人難過的事。
如今這個結果,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
我想起昨天晚上我吃完晚飯挪回房間,關殊平靜地對我說:“顧易宸剛才來過,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我怔怔地從他手裏接過一張硬卡片,是請帖。一旁的桌子上還擺著大盒的巧克力,應該是喜糖。他果然言而有信。
顧易宸一直都很講信用,至少從未對我失信過。倒是我……我搖搖頭,現在想這些真是毫無意義,壓根兒沒人會在乎。
請帖製作得精巧而別致,整體是黑色鑲著金邊,內容全是飛揚的英文,皆是燙金印刷,看起來貴氣十足,但……怎麼看都不像結婚請帖。
你見過誰家喜帖做成黑色的麼?
我盯著喜帖看了半天,然後對關殊說:“我忽然覺得……”
他說:“覺得什麼?”
我說:“拿到喜帖的這一刻,我真覺得自己沒戲了。我不如許寬愛顧易宸。”
關殊揚了揚眉,道:“怎麼?”
我舉起請帖又打量了一番,歎氣道:“許寬能忍受自己婚禮的請帖被顧易宸弄得這個樣子,看來確實是真愛。換了是我真不一定能忍受。”
關殊沉默了一會兒,說:“可可,你在我麵前,如果不開心不想說話,就不需要這樣強顏歡笑。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愣了一下,說:“開玩笑,他們結個婚我還非要剝奪我自個兒說笑的權利?我虧不虧呀。”
關殊忽然發了狠,伸手擰住我的耳朵,一如多年前待我十分惡劣的小小少年。他惡狠狠地說:“裝!你再給我裝!你以為我不知道呢,從小到大你都這樣,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就一個勁兒跟人開玩笑,把心裏的難過委屈和著眼淚吞到肚子裏,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紅著眼睛講笑話的時候多讓人心疼?跟個小兔子似的。你小時候有一次你被你媽媽冤枉,離家出走跑到我家睡了一晚,一整個晚上都在跟我講笑話,我都快被你講哭了你還在笑。你眨個眼睛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還擱這兒跟我裝!”
我的眼淚撲簌簌就落下來了,關殊鬆了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不裝了?難受知道哭了?”